江無浪小心拿出她先前咬住的紅色毛巾,那毛巾帶有輕微的香氣,是無害的迷藥。
“多謝蘭主子。這丫頭真是耐疼得很,也是傻呆得很,練武這事她不擅長,也不擅以巧勁化去對方招數,偏她要學武,沒人可擋。”
蘭青輕哼了一聲,當著車裏的人取過鴛鴦劍盒。華初雪心一跳,微地傾前,看著蘭青打開長盒,盒裏正是一對青銅劍。
其中一把,狀似鑰匙,但其鋒利的程度要用來殺人也是可以,另一把則較為普通,就是普通的青銅劍。
如果有一把真在關長平身上,那盒裏的應是……華初雪指向普通那把。“這把是真的?”
“哦?怎麼說?”
“因為這把才像一把劍。另一把,像鑰匙,是雲家莊人設計的嗎?這太過古怪了,鑰匙是用來開門,不是來許願用的。”
這話一出,有什麼晃過蘭青心頭,一時捕捉不清。他嘴裏笑道:“華姑娘,你是寫史的華家莊人,要記清楚這對劍。雖然其中有一把是假,但鴛鴦劍可是牽動許多人的人生呢。”
江無浪看著蘭青白玉般的手指慢慢撫過青銅劍的劍柄。美人是毒,這男人也是毒素。現在可好,鴛鴦劍全上了毒,這蘭青是想毒誰?
在毒蘭緋之前,隻怕其他摸上劍的人會先中毒吧?
“嗯?”蘭青對上他疑惑的眼。
江無浪保持笑容道:
“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個願望。如果蘭主子真有機會,不知會許上什麼願?”
“我麼?”蘭青目光又移向那睡著的長平。長發半覆住她蒼白的臉,隱約可見她眉間皺起,顯然是帶著疼痛入睡的。“我啊,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親眼目送蘭緋入地獄,再無其它。”
白光大雷,大雨直落車頂,啪啦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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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光巨雷驚動了長平。
她微地一動,神智回籠,她意識到自己埋在膝間睡著了,連忙抬頭,對上蘭青的目光。
他迅速移開,又轉眼揚眉望著她。
外頭下著雷雨,車裏卻是異常安靜,也沒有前進的跡象,她連忙往左右看去。
車裏除了她跟蘭青,無浪跟華初雪都不見了。
“他們呢?”她的聲音沙啞,一聽就知有些發燒。她將車門簾子掀開,大雨打了進來,茫茫雨勢裏,沒有無浪他們的身影。
“有人來搶鴛鴦劍了。”蘭青嘴畔揚笑:“才出城呢,就得到消息了,真快啊。”
長平看向他。“誰來搶?”
“自然是相信鴛鴦劍真能許願的江湖人了。”
“江湖人……這麼多人都想搶嗎?”
“有願可許,自然有人前仆後繼。難道,你就沒有願望嗎?”
“我……”她眼色蒙朧。倘若能願望成真,是該許關家血案不曾發生,還是蘭青不曾被封上妖神蘭青之名……她,應該許關家血案不曾發生,可是、可是……她內心充滿對父母的內疚。
不知道是不是這樣的內疚表露在她神色上,蘭青忽地移止道:
“好了,還想什麼想。劍能許願,多半是騙人的。”一頓,他又笑:“長平,你的傷,現在不疼了嗎?”
“……疼,好疼,蘭青,為什麼你不叫我大妞?”她低聲問著。
蘭青眨眨眼,神色自若地再笑著:
“叫什麼不都一樣嗎?你要我叫你大妞,我叫就是。大妞,雲家莊是虐待你嗎?出門在外,連個上好傷藥都不讓你帶著。”
“紙伯伯說,少年愈合能力好,用不著太好的藥。”
“哼,不過是好聽的說詞罷了,你是傅臨春徒弟,卻沒有入雲家莊名冊上吧。”
“沒有。”
“傅臨春要求你成為雲家莊人麼?”
“沒有。”
果然是把大妞當外人看啊,蘭青又問:“傅臨春又收徒弟了麼?”
“沒有。師父本就不打算收徒,收我已是破例。”
“他對你好麼?”
“師父對我很好,每年他都陪我過除夕。”
蘭青聞言,撇開頭不再理會她。
馬車裏一時出現窒息的沉默,長平千言萬語,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她仔細看著戴著麵具的蘭青,看著看著,又覺得心裏有些她無法控製的癢意。
“別再看了。”他心裏有些不快,但轉向她時,又是麵帶微笑。“喏,把手伸出來。”
她包紮過後的雙手伸到他的麵前,他輕輕替她調整一下,笑道:“依你這傷,要是半夜鬧起高燒也不意外。”
“蘭青要不要摸摸我的額頭?”
他一愣,又保持笑容。“好啊。”他撫上她的額麵。
“蘭青,你的手好涼啊……”跟記憶裏的溫暖,完全不一樣了。
“是麼?”他不以為意,笑道:“你自己小心吧,有點燙兒。”他要抽回手,哪知被長平緊緊抓住。
他眉頭一動,忍住撥開她的衝動。他笑:“別鬧了,都是幾歲的大姑娘了。放手。”見她沒有動靜,他看著她的傷布又滲著血,他語氣略重:“放手。”
“蘭青,為什麼你不要我?”她豁出去,撲前要抱住蘭青。
這小蠻牛!
蘭青直覺袍袖一揮,將長平震開,他坐在靠近車門的地方,這一彈,眼見長平就要跌出車門。
他又出於本能地,拉了她一把,她整個人不受控製撲進他的懷裏。
蘭青呼吸短暫停頓。大妞、大妞,這姑娘就是大妞嗎?為何他還是一點感覺也沒有?
他冰涼的手指想要撫過她的頭發,但始終沒有落下。
“大妞,這幾年來,你都作著什麼夢?”他輕啞問著。
“……隻要一閉眼睡覺,我就夢見小時候。”夢著那段最美好的日子,就算傻也好,不知道血海深仇,隻有蘭青疼著她。
“是嗎?”他輕輕一笑:“我雖記不清那一年地牢裏的細節,但這幾年來,隻要我一閉上眼,我就夢見那一年裏無止境的痛苦。大妞,我怎麼也夢不到那十年裏的日子,更別說夢上你了。如果沒有那十年鬆懈我的心防,我又如何會落到那猶如地獄的一年?”說到最後,他已隱有恨意。
他察覺這姑娘蠻幹要抱住他的腰身,他一怒之下,也不想理她是不是發燒,袍袖一揮,任她滾出車外。
蘭青咬咬牙,這麼爛的武功,傅臨春是怎麼教她的?他尋思片刻,跟著下了馬車,她正狠狽地跌在大雨衝刷的泥地上。
她雙手不便撐地,所以他彎身扶起她,笑道:
“大妞,聽見鼓聲了嗎?”
大雨之中隱約有著咚咚鼓擊聲。
他也不理雨勢有多大,拉著她走向鼓聲之處。
“這鼓……昨晚聽過。”她輕聲道,目光四尋,但雨勢過大,地上都起了陣陣白霧,掩去部分視野。
他回頭看她一眼,柔聲笑道:
“大妞,你一直惦著我的好,是不是?”
她看向他。
“不會氣我,是不是?”
“……我會氣蘭青,可是,我絕不會傷害蘭青。”
他不理,硬是牽著她往某處走去。
鼓聲漸大,她看見隱約的黑影,正是那個叫蘭樨的跟其他蘭家弟子在與人搏鬥,有弟子在擊鼓,華初雪在旁看著,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華初雪麵色帶著興奮,無浪也在幫忙蘭家弟子,但在她眼裏,無浪像是在玩耍,根本沒有用心打。
“哼。”
她看向蘭青。
蘭青停步,朝她笑道:
“大妞,這鼓聲多好聽,是不?它是蘭家殺人時的鼓聲。這幾年我就靠它活著,這聲音真好聽,蘭緋當初加諸我的一切,我也可以回報在他們身上,讓他們恐懼讓他們害怕。”
“蘭青,都過去了!”她用力說道。
他狠狠瞪向她。“都過去了?你說得這麼容易!關家血案對你來說都過去了?”
她目不轉睛,重複一次:“都過去了!”
他咬牙,忍氣笑道:
“關長遠有你這種女兒,是他一生的遺憾啊,連仇都沒人替他報啊。”
“仇人衛官已經死了!”
蘭青撇開頭,不看她。
遠處有人竄出蘭家弟子的圍攻,江無浪微地一側,有意讓那人逃走。偏偏那名江湖人逃走的方向正是蘭青這頭,江無浪一回頭,麵色異變,喊道:
“長平避開!”
長平見蘭青似乎沒有要讓開的打算,直接展開腰間流星錘,硬是接下來人一招。
蘭青冷冷地看著她被踹中肚腹,整個人彈了出去。江無浪一急,疾步的同時,撿起小石擊向那江湖人的背心。
無巧不巧,長平忍疼躍起,小石與她差距不過一點距離。
“長平低頭!”江無浪大驚。
蘭青繞到長平身側,以氣勁震開小石,奪取那名江湖人手上的劍,接著,他嘴角泄出狠笑,迅雷不及掩耳,反手就是一劍。
頭顱落地,濺起一地的泥水。
鼓聲終止。
長平動也不動。
蘭青沒回頭看著她。
“好快樂哪……大妞,你懂嗎?這,就是我現在的快樂。”他笑,笑得非常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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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啦啪啦,雨落屋簷。
一入夜,她還真的發了燒。
江無浪端著苦味四溢的藥碗推門而入。
長平滿麵睡意,剛好從床上坐起來。
“怎麼不多睡點呢?”江無浪笑道,坐在床緣,要將藥碗遞給她,但見她的雙手還傷著,又瞄了眼客棧薄薄的牆壁。
隔壁,是蘭家家主呢。
“來,我來喂你。”他故意說著。
“謝謝無浪。”她以袖尾抹去滿麵的汗,張嘴任江無浪親熱喂著。
“瞧你,老說自己跟牛一樣健康,這次,真的傷到根底了,是不?”他笑著說。
長平連喝了好幾口苦藥,先暫停一下,自腰袋拿出蜜餞塞進嘴裏掩去苦味後,才老實說著:
“現在才知道藥這麼苦。”難怪以前蘭青都臉露古怪地喝下它。
“哈哈,你自己寫的藥方,可自嚐苦果了。這藥你在晚飯前已喝一碗,還要再喝幾次?”
“喝完這次再睡個覺就沒事了。”她道,示意江無浪將碗舉到她唇邊,她一鼓作氣一口喝完。
苦藥一喝完,她又出了滿臉大汗,麵色依舊紅撲撲,卻跟先前那病態的燒紅不同。
江無浪在旁看了,隻覺驚奇。
照說,江湖人的孩子,最終該走入江湖,怎麼關長遠的女兒好像走到另一條道上去了?
他不由得衷心讚美:
“你真厲害,要是公孫紙的醫術能讓你傳承,不出十年江湖必有個小神醫。”
平常要他讚美她的功夫他隻會心虛,但在治風寒高燒這上頭,他必須說,她極為出色到曾有一度他懷疑關長遠根本是不世出的神醫,才有這樣的孩子。
她十二歲那年神智大開後,李今朝受了場風寒,長平擔心她,主動守在榻前替她把脈,李今朝也不拒絕,就這麼任著她搞小孩子遊戲,哪知李今朝才移了碗藥,一覺起來居然生龍活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