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雲家莊弟子嚇得差點以為長平被哪個神醫魂附身了。
後來,他才知道,是蘭青曾受過風寒,那時她翻過公孫紙謄的醫書,裏頭她挑上風寒治病替蘭青抓藥,那記憶留存下來,這才能融會貫通替李今朝把脈看病。
他也深受其惠,自然明白長平的厲害,隻是,很可惜蘭青隻生過風寒,所以,長平從未翻過醫書的其它部分。
蘭青、蘭青,在她的生命裏影響何其巨大啊!
“你今天看見了,那樣的不眨眼,已非昔日蘭青了。”他柔聲道。
長平沒有吭聲。良久,她才道:
“如果我在地牢裏一年,也許我連撐也撐不下去,蘭青能撐下來,我隻會感謝老天。無浪,如果沒有他,就算我活了下來,我腦海中隻會留下在關家莊的最後一夜……如果我變成隻記得血海深仇的長平,你還會喜歡我嗎?”
“……”可能不會喜歡。有誰會喜歡一個成天仇恨的孩子?
長平嘴角微翹。“所以,無浪喜歡的是蘭青吧,是蘭青把我教成這樣的。”
“……”他摸摸鼻子,這種歪理他是完全不想理會的。
“我全身都是汗,想換衣服。”她道。
江無浪替她取來買來的衣物,先替她拉開腰帶,又瞄瞄那薄牆,大聲笑道:
“換衣服要我幫忙嗎?”
長平看他一眼,搖搖頭。“我自己來。”
他聳肩,背過身,笑著:“餓不餓?”
“有點兒。”
他眼兒一亮。“我包水餃,好嗎?”
都半夜了還包什麼水餃?長平心裏這麼想著,嘴裏卻道:“好啊,我吃。”
“因為我做得很好吃?”他步步追問。
“嗯,因為無浪做得很好吃。”
“比蘭青以前煮的還好吃?”
“嗯,比蘭青煮的還要好上百倍。”她麵不改色道。
他喜孜孜地擊掌。“衝著你這句話,我熬夜也要做出世上最美味的餃子兒,你等我!”他興匆匆出門去搶小客棧的廚房去。
長平早已習慣他的作為。一談到煮菜,無浪比她還像小孩,不是她喜歡吃,而是無浪喜歡做菜。
如果是以前她還傻氣時,無浪要她讚美,她可能不理不睬,躲到蘭青身後,但現在,身為一個正常人,她必須學會配合。
但,這樣的配合她也不討厭就是。
她好不容易穿上衣物,再費力地重綁起頭發。無浪一沉迷在廚房,除非水餃包到他滿意,否則他是不會出門一步的。
思及此,她看向左邊那麵薄牆。
她出了房門,來到緊鄰的房門,輕聲問:“蘭青睡了嗎?”
她耐心等了許久,才聽得蘭青道:
“還沒睡,進來吧。”
她聞言,麵色抹著喜悅,推門而入。蘭青正在桌邊移著茶,抬眼瞟向她。
他注視的時間過久了,她嘴角上揚,自動當成蘭青在注意她的臉色是不是好轉了。
他一身豔紅長袍還沒有換下,顯然之前並未入眠。
長平要開口主動跟他說話,他卻不經心地說道:
“你知道你幾歲了麼?”
“……快十八了。”
他瞄她一眼,笑道:“都要十八了,也對,思春了。小姑娘容易被俊俏的男人騙是人之常情。他替你換的衣衫?”
“我自己換的。”
“自個兒換,讓旁的男人在旁看著,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隨便了?”一頓,對上她清澄的目光,他暗暗咬牙,又撇向另一頭。當他回過頭時,又是微笑道:“你別把我剛才的話放在心上,你……年紀尚小,自然……還不懂,我隻是擔心你而已……”
原來,蘭青說真話時會遲疑,她看在眼裏,陣陣涼意在心頭擴散開來,心頭絞痛著。
如果她能回到以前的傻氣,隻須承受蘭青的疼愛,那該有多好。
如果她不曾被拖入河裏神智大開,那該有多好。
當正常人,要背負這麼多痛苦,真的太辛苦了。
以前她時常這樣想著,可是,此時此刻,她終於明白為什麼老天要強迫她在十二歲那年醒來。
蘭青又短暫回避她的目光,他笑著坐在小圓桌旁,道:
“瞧你,辮上的金飾要落下了,你坐下。”
“嗯。”她坐在他的麵前。
他笑著替她纏好小金飾。“萱草,嗯?”
“忘憂草。這是我跟今今一塊選的忘憂草。”她直視他。
他跳過這話題,觀察她的氣色。她臉頰紅紅的,帶點油光,跟下午那病懨懨的樣子大有不同。
“江無浪與你感情倒好?”
“他曾救過我。”長平輕聲道:“當年如果不是他救我,我早死在河底。”
“是麼……原來他對你,有救命之恩啊。他知道你有鴛鴦劍,卻不曾動心過麼?”
長平知他在暗示無浪別有用心。她低頭想自寶貝袋裏捏一顆蜜餞,一雙男人的手伸了過來,替她打開袋子,自夾層裏取出蜜餞。
異樣的香氣撲麵,令她心跳加快,他笑著遞到她嘴邊。
“蘭青不吃嗎?”她問。
“我年紀大了,這種玩意我早已經沒興趣了。”
“……是嗎?”她張嘴吃了那蜜餞。“每年我跟今今總要鬧一次肚子痛,她總是陪我吃完一袋的蜜餞。”
蘭青隨口應了聲,心不在焉地問:
“江無浪住在歸島,那他師出哪兒?”
“無浪是師叔。”
“師叔?”他揚眉:“是傅臨春的師兄弟?看不出來他功夫底子好啊。”
“無浪喜歡入廚房,如果他在人江湖前能先察覺自己的喜好,那他今天就是一流的神廚了。”
蘭青見她提及江無浪時,麵色淡淡愉快。他道:“他對你可真是好。”
“蘭青。”
“嗯?”
“你是不是想問,他看過我身上的鴛鴦劍嗎?”
蘭青本是漫不經心,聽她一說,目光又落回她的麵上。
“如果蘭青要看,我就給你看,隻要你開口。”
被看穿他的心思了嗎?蘭青慢慢打量著她,慢慢揚笑:
“大妞,你變聰明了。”
“我一直在看蘭青,蘭青在想什麼,也許一開始我還不能猜到,但,久了我就能知道。”
“哦?你這麼了解我?”蘭青微地傾前,笑道:“好,我也實話實說。我想要你身上的鴛鴦劍,你藏在哪?江無浪看過麼?”
“無浪沒看過,看過的隻有今今。”
“李今朝?果然是她為你洗澡時發現的!”當年李今朝從一開始就在防他!
“今今根本不知那是什麼,隻當是胎記。是十二歲那年差點被淹死後,我才想起,爹曾跟娘說過,這是隔代才會出現的。”她在拉扯腰帶,要讓他看,但手傷令她動作笨拙。
蘭青忽地壓住她的手,直勾勾望著她。
“你……當時在河裏,你在想什麼?”
她看向他,不必回憶便道:“蘭青呢?蘭青在哪裏?”
他眉目微疑,似在探索她話的真假。
“蘭青,對不起,他們搶走我的碧玉簪,那是你給我的生日禮,我沒有保住它。”
“……是麼?”
“為什麼你身上有我從沒聞過的香氣?”
蘭青嘴角上揚。
“你的臉,是不是跟你手一樣?”她追問。
上揚的嘴角僵住。
“蘭青,你在蘭家快樂嗎?”長平不理他已有厭惡的眼神,再問:“你真的不想回家嗎?”
“……家?”蘭青笑得開心。“你這傻丫頭,你說的家不過是個破屋,我的家在蘭家啊。”
“每年除夕,我都在家裏等你。”
他聞言,一頓,柔聲道:
“你白等了。大妞,你白等了。為什麼這次你也跟著來呢?為見我一麵?隻為見我—麵?”
“我知道你不想回家了。我隻是來看,如果蘭青過得快樂,那就夠了,如果蘭青不快樂,我就帶你回家去。”
蘭青眨了眨眼,看她一臉嚴肅認真,真想大笑出聲。這到底是作戲作得足呢,還是出自她的肺腑之言?
“大妞,你爹你娘,是我害死的。你記得吧?”
“我記得蘭青自衣箱裏抱我出來,為防搶劍的人傷我,你……”說到此處,那夜對蘭青羞恥的記憶她不提,改了口:“你帶我,四處奔逃。”
水墨眸子冷冷地望著她。“你記得,真清楚。有時太清楚,不是好事。”
“我記不清楚,就對不起蘭青了。”
“……是麼?你這麼想對得起我?”
“嗯。”
他有點焦慮,又移開眼。當個早死的傻瓜孩子不是挺好的嗎?如果她再狡猾點,他就能看出她想報仇的心意,他就能下手了……關長遠的女兒該是正直到無法容忍醜陋的事,不是嗎?蘭青心思漫漫,不經意又對上大妞的眼,他心一凜,直覺移開眼眸。這傻丫頭的習性不改,始終用那雙眼在看著他。
方才,他是否有流露殺氣……
門外咯的一聲,他抬眼,越過她的肩看向老舊的門口。
長平本要回頭,卻被他拉了回來。
“大妞,你想看看我是怎麼練功的麼?”他俯在她耳邊輕聲喃著。
他的口鼻淨是芳香,長平先是心神一蕩,緊跟著覺得不對勁。世人都道,蘭青借助男女練邪功,妖神蘭青的名號才會一直跟著他。
不可能!她絕不相信!武學無涯,依她之能,沒有辦法了解世間所有武學,但那一年,妖神之名再傳時,師父曾偷渡她入雲家莊汲古閣第三道大門後。
那道門後藏著許多常人無法窺見的密史,也有武學特殊的記錄。她不死心一一翻閱,足足花了三十多天,其中並沒有真正借陰陽之力換來百年功力的絕世武功。
“嗯?想看麼?你年紀也不小了,是不?男女歡情早該懂的。”
“我不看——”她話忽然斷去,蘭青正輕擊她的穴道,令她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彈。
蘭青笑得愉快。“大妞,你都記得很清楚是不?十五年前關家莊血案的那夜,野地苟合,我一見你就滿麵羞愧,那時你都記得清清楚楚,是不?我那時少年,閱曆不夠,一見你那單純小眼就覺羞愧……男歡女愛,天經地義。”他又有點遺憾道:“你真要帶我回家?除非,你再變回過去那個不會說話的傻孩子。”語畢,他又摸摸她的頭,眼一狠,扯下她發間金飾。“萱草忘憂,少騙你自己了!大妞,血案後的遺孤該是什麼模樣,你仔細看看,多學著點,下次好騙我!”
語畢,他不再看她的眼,扣住她的腰身,直接送她上屋梁。
“既然來了,就進來吧,何必躊躇呢?”蘭青笑道。他頭也不抬,任著長平穩穩坐在梁上,將小房裏的一切看個一目了然。
門輕輕開了。
“蘭主子,你耳力真好。”來人笑道。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