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鄒雨濃像牛皮糖。”
“那是他的事,該有決定的時候我會下決心。”雪凝說。
“現在真悶,悶,悶!”
“我們出去逛街,順便吃日本麵。”
“情緒低落,日本麵也變得無味。”曉晴歎息。
到中環“置地”逛一圈出來,地下鐵路真方便,立刻又回到尖沙咀,找到那家地窖吃日本麵。
曉晴情緒愈來愈低落,眼睛定定地望著前麵,連一口麵也沒進口。
“你怎麼了?曉晴。”
“你想現在溫若男會不會在你家?”
“很容易,我立刻打電話回家問。”
雪凝去了兩分鍾,回來搖搖頭。
“她沒去我家,但是哥哥也不在。”她說。
“這是什麼意思?暗示他倆出去了?”曉睛說。
“沒有暗示,快吃完立刻回家看看。”
“不吃了。”曉晴推碗而起:“我回自己家。”
“你又怎麼了?”
“回家,倒頭大睡,什麼煩惱都忘掉了。”
“小孩子脾氣,曉晴。”
“太煩了,我寧願變小孩子。小時候什麼煩惱也沒有,多好。”
雪凝挽著她走,她們叫的士回家。
“我送你。”曉晴說:“你知道,這件事令我簡直——萬念俱灰。”
“你不是要學明星們做傻事吧?”
“那又不會。隻是覺得做人沒意思,了無生趣。”
曉晴先送雪凝回根德道,悶悶的叫的士轉上廣播道。
收音機播著呂方唱的《你令我快樂過》,這歌者個子小小,音色卻那麼美,嗓子那麼厚,中氣又那麼足,真不簡單。而且這首歌的旋律和歌詞都美得出奇,記得播這套電視劇《新紮師兄》時,曾因為這首歌和那幾個鏡頭感動得流淚,因為寫情寫得淋漓盡致,又美、又浪漫、又無可奈何。唉!情。
的士停在她家大廈的圍牆外,她付錢下車,立刻看見大閘燈柱下站著一個似曾相識的男人——不是眼花吧?不是癡心的陳蔭,不是隔壁的導演,是——冷敖?
心頭狂跳,冷敖——怎麼可能?
他看見她,有點窘迫、尷尬地走過來,想講什麼又講不出,欲言又止,完全不是平日的冷敖。
“你——回來了?”他看她一眼,立刻垂下頭,坐立不安似的。
“是的。”她咽一口口水,還是不敢置信,冷敖會站在這兒?不是做夢吧?
“我和雪凝——吃麵。”她也說得結結巴巴。
“我以為你放了學——會早些回來。”他又看她一眼。又黑又深又難懂的眸子裏竟有些害羞。
“不,不,我們逛了一陣街,到中區。”她手忙腳亂的:“你在這兒——”
“等你。”他說得十分肯定。
“等我?”她指著自己,嘴唇變成O的形狀。意外得太不真實:“為——為什麼?”
“你——”他停一停,衝到口邊的話還是說不出來:“你不再學圍棋了?”
他隻能說另一句不關痛癢的話。
“你覺得我可有希望?”她福至心靈的一句話。
“當然有,你非常有潛質。”
“但,我怕打擾你,你要拍拖的。”她說。
“不,不,不,”他不知道在否認什麼:“不會打擾,不拍拖,很歡迎你來。”
“真的?”她問。
“真的。”他答。坦率、熱誠、真摯。
她吸一口氣,胸口澎湃,有絲想流淚的感覺——不能流淚,不要表錯了情。
“我會再去——下圍棋。但,我不是有那麼多時間。”她再吸一口氣,為自己留退路。
“那不要緊,隻要你來就行了!”他慢慢地說。黑亮的眼睛一直盯著她,好像——信心不知道從哪兒來到心中:“如果下圍棋太悶,我們——也可以出去看場電影或吃頓晚飯。”
她的眼睛亮起來,高興得就要昏倒。
“真的?”聲音卻發顫。
“真的。”
“啊——”她仰起頭,雙手捧著臉笑。漸漸地眼淚也流下來,變成哭笑不分。
“曉晴——”他吃驚。?
他並不懂女孩子,為什麼又哭又笑呢?他說錯了什麼嗎?
她不理他。笑聲漸漸變成低泣,仰起的臉也垂下來。
“曉晴,”他走向前,極自然地擁住她:“你是為什麼?你不高興我來?你生我氣?曉晴——”
她深深吸一口氣,慢慢地抬起頭。
“你為什麼——到現在才來?”她嗚咽著。
“我——”他呆怔一下,立刻明白她這話的意思,情不自禁地雙手收緊、收緊,把她完全擁在懷裏:“我比較蠢,在感情方麵。你原涼我!”
“今天你為什麼會來?”她吸吸鼻子。
“我也不知道。”他深深地望著她:“你仿佛是突然出現在我麵前。你以前太小,我似乎從未看清楚你。後來——你十天沒來,我愈來愈想見你,就來了。”
“但是溫若男——”
“她是好朋友,現在也是;但不同你,我喜歡教你下圍棋,喜歡天天見到你,這不同。”
她明白了,完全清楚地明白了。
喜悅漸漸穩固,心中十分充實。
“你——也可以到我家去。”她展開微笑。
“可以嗎?你從來沒邀請過我。”他興奮地。
“我不敢邀請,你一直當我小女孩兒。”
“我忽視了你的成長,直到我突然看清楚你。”他放開她:“現在,你可以邀請我。”
“你願意到我家來坐坐嗎?”她俏皮起來。
“願意。”好像在教堂裏一樣。
“走吧!”她主動握住他的手。
前十分鍾和現在,她的心情相差何止千萬裏?現在滿天晴朗,萬裏無雲,她輕鬆得想飛。
這不是她夢寐以求的嗎?上帝對她實在太好了。
曉晴每天以絕對快樂、興奮的心情等待放學,和雪凝一起回家,待冷敖回來之後聊天、下圍棋或出去看場電影什麼的,快樂得像小鳥。
雖然如此,有時也會患得患失,疑幻疑真,她不能相信,真的已得到冷敖的感情。真那麼幸運?
她在雪凝臥室裏做功課,隱隱聽到樓下傳來人聲,六點了,是冷敖回來了吧?
“他回來了。”她對雪凝說。
“不能這麼心急,連一點矜持都不要了?”
“你跟我一起下樓!”
“等我寫完這一條問題。”
曉晴在門邊張望,坐立不安的。
“寫完沒有?快點啦!”她催促著。
雪凝還是從容不迫地寫完她的問題,這才站起來。
“急成這樣子,你不必讀書,現在就結婚好了。”
“如果他要求,我一定答應。”
兩個人相偕下樓。
走了一半,兩個人都停下來,因為她們聽見女人聲,溫若男?
曉晴望望雪凝,她做一個鼓勵的表情。兩人齊步走完最後幾級樓梯。
“啊——曉晴也在?”若男是有些誇張:“你的圍棋下得如何?要不要我指導你一盤?”
曉晴看冷敖一眼,他隻微笑。
於是她也微微一笑,什麼都不說了。
“等會兒若風也來,我們出去看電影好不好?”若男問。
“我要溫書。”雪凝第一個反應。
“我——也要。”曉晴遲疑一下。
她當然想跟冷敖一起去,可是又不想在若男麵前失麵子,她隻能硬著頭皮不去。
“那麼隻剩下我們三個?”若男望著冷敖。
冷敖皺眉,搖搖頭:“大家都不要去,看電視也一樣。”
曉睛臉上立刻有了微笑。若男卻瞪她一眼。
“你不是從來不看電視的?”若男對著冷敖。
“偶爾也看。”冷敖說。
“明珠台的片集?”若男是故意的。
“不。看我們自己中國人做戲有代入感,好與不好的感受直接些。”冷敖說。
“你記得那些明星?”
“曉晴告訴了我幾個名字。”他說。
“你變了很多,冷敖。”若男遠遠盯著他。
“不覺得。”他淡淡地笑。
“剛認識你時好像不是這樣子的。”若男口氣很不滿意:“你不該是易變的人。”
“變的是不是你的眼光?或你的新標準?”冷敖笑。
“不,絕對不是。我是個不變的人,三十年來都是這樣子。除非死——否則我不會改變自己。”若男說。
“太剛強,太固執。”冷敖說:“這樣子做人會不會太累?你固執己見,有沒有後悔過?”
“沒有——至少目前沒有。”
“我也曾是個固執己見的人,”冷敖搖搖頭:“後來我發覺有時妥協一下,適當的改變一下是極好的事。至少不為難自己……
“你是說我該改變?”若男瞪大眼睛。
“我沒有這麼說,我在說自己。”冷敖一貫的淡。
“我很欣賞自己的性格。”若男提高聲音:“女性如我一向是值得驕傲的。”
“是。”冷敖承認。
“你們不覺得嗎?”若男轉頭看不發言的兩個女孩子:“我一手創立自己的事業、名譽、地位,我的一切全靠自己,也一力承擔自己的事。”
“你快樂嗎?”雪凝問。
“很快樂。”
“你——不覺寂寞嗎?”雪凝再問。
若男皺皺眉頭,下意識地看冷敖一眼,他一點表情也沒有。眉頭自然就放鬆了,她很好強。
“不。怎麼會寂寞?我是非常忙碌的,如果我願意,每天都會有應酬。”她高傲地說。
“難怪這一陣子都不見你來。”雪凝微笑。
“再過十年你或者會明白我,”若男說:“女性到我這般年齡,事業——的確是重要過一切。”
“或許是的。”雪凝極有分寸。
“還——不能吃晚飯?”冷敖有些不自在。若男今天的怪異是因他而起的吧?
“不是要等溫若風嗎?”曉晴很少開口。
“啁——是。很久沒見若風。”冷敖說。
“我們每天都見他,他在學校。”曉晴又答。
“雨濃呢?”若男忽然提起。
“他也有十天沒來。”冷敖淡淡地說。
“聽說他的前妻回來了,而且和現任丈夫離了婚。”若男是望住雪凝的。
她今天來做什麼?刺激每一個人。
“是。我們已經見過淑賢。”雪凝平靜如恒。
“怎樣?聽說她很精明能幹,若風說的,他的一個同學認識淑賢。”若男說。
“大概是吧”雪凝笑了。
“這就是雨濃少來的原因?”若男還不放鬆。
“不。他每天都有電話來約雪凝。”冷敖本能地保護妹妹:
“是雪凝沒有空。”
“啊——”若男拖長了聲音。
她才真的變了,完全不是平日爽朗、大方,有男人作風的若男。
“溫若風來了。”曉晴叫。
若風還是一如往常,展開溫暖如風的笑容,非常瀟灑的大步走進來。
“到齊了嗎?”他第一眼還是看雪凝:“我是說我們原班老朋友。”
“雨濃缺席。”若男還是不肯放手。
“剛才跟他通了電話,他有事不能來。”若風說。
“什麼事比老朋友相聚更重要?”若男問。她那語氣——簡直像挑撥離間。她是原來的若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