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晴在回家的斜坡上遇見了不該在這兒的若風。他沒有開車,隻站在廣播道近香港電台的那兒。
“溫若風?”她好意外。
“等你!”他笑。對任何人他可以做得很好,除了雪凝。
“榮幸之至!”曉晴似笑非笑,她自然明白他不是為等她而站在這兒:“不過,站在這兒人家會誤會你是在廣播道上等看明星的人。”
“明星?”他不以為意:“我不知道你住哪座大廈,隻好站在這附近必經之路。”
“到我家去坐坐?”
“如果你願意,我們不如就在這兒聊聊。”他說。
“無所謂,”她聳聳肩:“我們之間有什麼可聊?”
“嗯——”他考慮著、猶豫著:“雪凝——最近不常跟你在一起?”
“誰說的?我們每天一起上學,約好在車站見麵。”她好奇:
“為什麼這麼問?”
“沒有——陳蔭呢?”他很尷尬。
“三人行。”她笑:“我們很習慣,不知道陳蔭怎麼想,我對他愈來愈像兄弟姐妹。”
“他怕要失望了。”
“怎麼會呢?我們是好朋友,一早就說清楚的,愛情不一定會發生在我們之間。”
“你們常常三人去看電影?”
“是。除了電影,還有什麼更好的娛樂?又不能老坐在情調好的咖啡館中享受寂寞。”
“什麼叫坐在情調好的咖啡館中享受寂寞?”他問。
“兩個女生坐在那兒發呆,”她發笑:“其實這句話從日本旅行回來才有,不過你不會明白。”
“你不說清楚怎知我不會明白?”
“你那一輩的人怎了解我們的心情呢?”曉晴坦率地:“你知道在東京六本木有許多情調好的咖啡館?坐在那兒享受,還有俊男搭訕——”
“你和雪凝?”他不能置信。
“有什麼稀奇?俊男都是衝著雪凝來,可是言語不通,雞同鴨講。”她笑。
“日本男人真大膽。”
“香港也試過,找雪凝拍廣告呢!還是出名的導演殷浩光。”
“雪凝答應了?”
“一點也不了解她。”她搖搖頭:“雪凝那個人怎肯隨便跟人講話?頭都沒抬呢!”
“後來呢?”
“怎麼可能有後來?”曉晴搖頭:“當然為難我這老友替她擋駕。不過,倒也認識了殷浩光。”
“你們做了朋友?就是這麼簡單?”他問。
“你那一輩的人真不懂我們,做朋友難道是件複雜的事嗎?何況殷浩光跟我是鄰居。”她說。
“我們這一輩!”他苦笑:“你覺得我和你們不是同輩、同樣的人?”
“你是講師這是其一,而且大我們十多年呢!人家說現在三年一個代溝。”
“雪凝——提過我嗎?”他轉開話題。
“沒有。記不得。”她搖頭:“雪凝本來就不多話,你自己也知道的。”
他沉默了,很悶、很不快樂的樣子。
“你——是為了雪凝?”她小心翼翼地問。
他聳聳肩,說:“這麼大一個人還像傻瓜,你一定覺得我很好笑,很老土。我不能解釋。”
“不必解釋,我懂。”曉晴臉上有一抹奇異光彩,她想到了自己:“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是沒有道理可講的,為他吃苦受罪都無所謂,就算他不接受,也寧願自己痛苦。”
“曉晴——”若風大為意外,不能置信地。
“我真的懂。”她又說:“喜歡一個人年紀無關,有的人十三歲已懂得愛情了呢!”
“你令我驚奇。”
曉晴輕輕歎一口氣,慢慢說:“如果你要我說真話,你是沒有希望的。”
“雪凝告訴你的?”
“不。我知道雪凝追尋的理想是什麼,那絕對不是你,”她搖搖頭:“你不要再為難自己。”
“那——是誰?”
“你不必知道是誰,一點關係都沒有。”她說:“任何人都好,總之不是你,何必自尋煩惱。”
“我很意外,你能懂這麼多!”
她隻是笑一笑,不解釋。
“我說過懂與不懂與年齡無關,”過了一陣,她才說:“你到現在才碰到一個喜歡的女孩子,而我可能很早就喜歡一個人,明不明白?”
“你是指——”
“我不指任何人,隻是打個比喻。”她立刻說:“你的條件這麼好,不必為難自己,對不對?”
“是,你講得對!”他振作一點:“多謝你對我說了這些話,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會很難、很痛苦的,我是指剛開始的時候,”她笑:“不過漸漸的就會習慣。”
“我知道。”他揮揮手:“我要回去了。”
“回家?”她問:“若不介意,真的可以到我家坐。父母是開明人,不會硬當你是我男朋友。”
“下次,下次一定去!”他轉身走了。
曉晴目送他沿著斜坡下山,心中歎息,世上竟有這麼多不如意的愛情。
慢慢步行回家,在她家大廈的圍牆邊斜倚著一個人,很眼熟的男人,她多看一眼笑容就現了出來。
“殷浩光?”她叫。
他攤開雙手,做出一個很百無聊賴的樣子。
“沒有靈感,所以什麼事也做不成。”他說。
“你們這種人做事憑靈感的?”她望著他。
“有沒有興趣到我家或你家去喝杯茶?”他說。
“什麼你家我家呢?說得這麼怪。”
“我想請你去我家,但是又怕你不願。去你家呢?又怕你不請。”
“你這人矛盾得很,”她笑:“我對你的家好奇,先去你家如何?”
他做個手勢,示意她跟著來。
他家不大,是五百多那種,一個人住也還可以,不很整齊也不太亂,很隨意,也很舒服。
“坐。”他扔給她一罐汽水。
“你站在牆邊,如果我不回家呢?”她問。
“也就算了。”他淡淡地:“等到你固然好,等不到你也無所謂,反正我無心工作。”
“通常你無心工作時做什麼?”
“睡覺,或開車到處逛,或獨自一人喝悶酒。”
“你是個頗正常的人。”
“當然正常。你曾以為我不正常?”他反問。
“你那行的人,總有點特殊性格,總有點怪僻。”
“報紙、周刊渲染得多,其實哪有這種事。”他說:“我也不過做一份工作。”
“難得你理智。你不像你的同行。”
“別說我,你那冰山美人呢?”他問。
“雪凝?她自然回家。”她笑:“怎麼弄了個冰山美人的怪名字?三十年前是否有個肉彈明星叫這外號?”
“問倒了我。你那雪凝和肉彈聯想不到一起!”他也笑:“這麼冷的女孩兒還叫雪凝,真服了她父母了。”
“她還姓冷。”
“你開玩笑!”他大叫。
“事實如此。她哥哥冷敖。好在不是驕傲的傲,否則真不得了。”
“冷敖是你男朋友?”
“誰說?冷敖連眼尾也不掃向我,他認為我太小。”
“是。現在寫劇本、拍電影都不能太順理成章,要奇峰突出,要令人意想不到才好。”
“人生不是寫劇本、拍電影。”
“也差不多啦!”他坐在地毯上:“我們在反映現實。”
“你——沒有朋友嗎?”她突然問。眼中是很理智、很智慧的光芒。
“為什麼這樣問?”
“以你的身份、地位、名氣,你不可能又悶又閑地站在別人大廈外麵,等個不相熟的女孩子。”
“說得很對。可是我等的不是不相熟的女孩子。”
“請勿講台詞,我不感動。”她說。
“你感不感動與我有什麼關係?”他很認真:“你答應過有空一起聊天的,忘了嗎?”
她望著他,定定地望著他。
“不要當我是個特殊的人,我隻不過是你鄰家的一個男孩子,好不好?”他很誠懇地。
“好。”她笑了,非常開心:“以後你這個殷浩光隻是鄰家的男孩兒,你不可能從我這兒得到任何優待。”
“我希望的就是這樣。”他舒坦地靠在那兒:“所以我該說,實在很高興遇到了你。”
“不是很高興遇到了冷雪凝?”
“冷雪凝令我驚豔,隻是如此,”他坦白地:“不可能成為我的朋友,我高攀不上。”
“不要這麼說雪凝,其實她還是很”溫暖“的。”
“她的溫暖是對你,不是對任何人。”
“你倒了解她。”她笑:“甚至我們的講師都在她麵前碰一鼻子灰。”
坐在校園草地上,雪凝默默地望著遠方的雲,若有所思。曉晴在一邊盯著她好久,她都不覺。
“冰山美人,你到底在想什麼?”曉晴忍不住。
“冰山美人?”雪凝的視線收回來:“什麼意思?”
“殷浩光說的,不過——算了,你不會記得這個人,他不是你的同類。”
“是你的同類,於是你們成了朋友?”
“機緣巧合,我們是鄰居。”曉晴笑:“自從經我開解之後,溫若風不再煩你了吧?”
“他煩不了我。”雪凝淡淡地。
“當然。你漠不動心,他自討苦吃。”
“我還是尊敬他,他是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