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周末,雪凝回家的時候,在門口碰到若風。
很久沒有單獨相處,她覺得尷尬。
“嗨。”她隻打招呼。
“若男和冷敖出去了,”若風站在門邊:“我想——我能進去坐一陣嗎?”
“當然。”
坐在客廳,雪凝不便離開,擺明了若風來找她的。可惡的是曉晴要去發型屋剪發,否則她不會這麼慘。
若風也是坐著,想講什麼欲言又止。
雪凝望定自己手指,心中已經在歎息。
怎麼辦呢?要怎樣才能擺脫他?
他們總不能沉默一輩子。
“若男說——《戰火屠城》那部片子不錯。”若風說。他竟顯得如此笨拙。
他是講師啊!他溫暖如風的瀟灑哪兒去了?
“是嗎?”她淡淡地。
“想不想看?”他看著她。
“不。”她直率地。
他的臉一下子紅了。
“不喜歡那片子?或者因為——”
“不!我知道那是一部好電影,可是我受不了那種電影裏的巨大感情衝擊,太赤裸的殘酷我接受不來。”
“並沒有血淋淋的鏡頭。”他鼓起餘勇。
雪凝不是拒絕他,隻因電影呢。
“有殘酷的現實。我是鴕鳥派,可以避免的就避免,我不想心情久久不能平複。”
“然而那是現實。”
“我情願隻是在我的鋼琴世界中。”她說。
他自然不能勉強她o
“我覺得——雪凝,你似乎在避開我。”他說。
“不。你是哥哥的朋友。”
“那又有什麼不一樣?我也同樣是你的朋友。”
“我隻有曉晴一個朋友。”她固執地。
“你把朋友的範圍縮得太狹窄了,”他歎息:“你拒絕友誼。”
雪凝不語,是默認。
“我們其實已認識兩年。”
“你一直是講師,我尊重你。”
“講師不能是朋友?”他不放鬆。
“我不知道,我沒想過這問題。”
“根本不是問題,最普通不過的事,”他有點激動:“上課你甚至避開我的視線。”
她望著他,眼中光芒很冷。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話更冷。
“雪凝!”他的臉又紅了,激動更甚:“我一直希望是你的朋友,那時我還不認識冷敖。我——絕對不是隨便的人,我極挑剔。三十年來,你——是我心中第一個女孩子。”
她漠然不動,仿佛聽別人的故事。
“你是不會明白的,”他變了臉,竟有一絲痛苦:“雪凝,我——完全不能打動你?”
她搖搖頭,很認真地說:“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
“那麼現在想,好不好?”他熱切地。
“我不喜歡不自然的事,”她說:“朋友是不需要考慮的,是就是了。”
“那麼——我們是朋友嗎?”
“你是哥哥和鄒雨濃的朋友,”她說:“你比我大很多。”
“可是——雨濃是朋友嗎?”他凝望著她。
她的心一下子亂起來,雨濃是朋友嗎?仿佛是,又仿佛不是,她沒有想過。雨濃——是很自然的,根本不需要去想。
“我不知道。”她老實地說。
若風歎一口氣,不再言語。
“其實我是不是朋友根本不重要,並不影響任何人。”雪凝說:“和你們在一起,格格不入。”
“和雨濃也如此?”
“我不曾跟他一起過。”
“我以為你們很談得來。”他說。
“沒有,他也比我大很多。”她搖頭。
她並不想傷害他,隻想令他知難而退。
“你抗拒比你大很多的人?”
“抗拒?不,這個字很嚴重。”她搖頭:“我覺得我的朋友該是與我同齡的。”
“好像陳蔭?”
“是。我可以和陳蔭談得很好,他是曉晴的朋友。”
“你——真固執。”他輕歎:“像你的名字。”
“凝結起來的雪,該是冰。”她居然笑了。
“可能融化嗎?”
“當然一定會。隻要適當的時候遇到陽光。”
“你也有幻想?”他很意外。
“為什麼沒有?我也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兒。”
“你太不普通,”他苦笑:“隻要我願意,學校裏起碼一打優等女同學願意接受我,但你卻不屑一顧。”
“不,你是極好的講師。”
“怎麼不肯從另一個角度看我?”他不死心。
“我不但頑固而且死板。”
“你太固執了,雖然你才二十歲。”他苦笑。
“年齡不是問題,從小我講原則。”
“你的原則是什麼?”
“不想講。我自己知道就行了。因為原則是我的,對別人並不重要。”
“你怎知不重要?它可能會影響別人的一生。”
“太嚴重了。”她淡淡地笑起來,十分清純美麗:“我是獨立的個體,不想影響任何人。”
“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他搖頭,不再說下去。
客廳裏又是一陣沉默,似乎再也找不到話題。
“你——會一直在這兒坐下去?”她忍不住問。
“下逐客令?”他半開玩笑。
“不。我擔心不能好好招待你,我不善做女主人。”
“我會離開。”他苦笑:“我們保持一輩子的師生關係?”
“不會吧l若男可能變成我嫂嫂。”
“若男和冷敖真幸福,他們找到自己的理想中的人。”
“你犯了一個錯誤,”她突然說:“你隻羨慕別人是不對的,你也該去找。”
“我認為我找到了。”
“但不正確。如果找到了,你不會這麼不開心。”
他呆怔一下,不得不對這小女孩子另眼相看。
他是沒有去找,一早就認定了雪凝,他以為是她了。或者,他真的錯了?
“謝謝你提醒我,我會好好地想一想。”他說。
“你是極好的老師,真的。”
“我並不甘心。希望以後有所改變。”他笑。
電話鈴響起,她順手接聽,從她臉上看到她的驚訝和意外。她沒有講什麼話,隻是“嗯,嗯”連聲,收線之後,他發現了她的改變。
她仿佛一下子熱切起來,眼中有寶石般的光芒,而且頗為坐立不安。
誰的電話?講了些什麼?他很好奇。
但是她什麼也不說,雖然情緒不穩定,還是坐在那兒。
“或者——我該告辭。”他站起來,很識趣。
她默默地送他出門,完全沒有留他的意思。
但是,他對那電話好奇。
他完全了解雪凝簡單的生活,也知道她生活圈中的幾個人。什麼人能令她興奮?令她坐立不安?令她眼中放光?走出她家花園,他並沒有離開。把汽車開到轉彎的一條小路上停好,就默默對著她家大門。
他以為誰會來?不知道,但會有一個人,這是他的靈感,一定有一個人。否則雪凝的拒絕不會如此斬釘截鐵。
四十分鍾之後,他看見那輛熟悉的黑色大房車,是雨濃那輛林肯。雨濃,是他!
並不太意外,隻懷疑——真是雪凝的選擇?
雨濃雖風度翩翩,有成熟韻味並帶點蒼涼;雨濃比他還要大一二歲,是雪凝的選擇!
泊好車,雨濃按鈴,來開門的是雪凝。她那不多笑容的臉卻是煥發的,她凝望著他,迎他進去。
一刹那間,若風像掉到冰窖裏,心也變硬了。
雪凝等待和盼望的是雨濃!
有個強烈的;中動想再度按鈴進去,他是嫉妒,極度的嫉妒,為什麼雪凝等待的會是雨濃?
雨濃——該比他更沒有條件。
衝動一下子就過了,他並沒有按鈴進去。進去是沒有用的,他明白。
本身他已經願意放棄了,雪凝根本不接受他這年齡的人。但是雨濃的來到令他改變,他不甘心,他還要試一試。至少,他沒有個五歲的兒子。
是。想到那脾氣古怪的孤僻小男孩兒,若風的信心又來了,他還有優勢的,是不是?
他深深吸一口氣,開車離開。
或者換一種方法再試?雪凝並不是討厭他。
一邊開車,強烈的主意一邊不停的冒上來。
雪凝和雨濃在做什麼?情話綿綿?凝眸相視?攜手漫步?老天!他快要忍受不了。找一家士多店借電話。
“小姐?小姐出去了。”工人說。
“出去多久?”他不能置信。
多等一陣就好了,就可以看見他們離開——離開又怎樣?他能跟蹤?
“十分鍾。”
十分鍾。他一離開他們就走,簡直跟他開玩笑。
放下電話,他的心再也不能平靜。他們去哪裏?
回到車上,猶豫了好半天都不能決定。他是這麼意外,這麼不安,是否——他該去雨濃家試試?
是。是雨濃家。如果不弄清楚,他不會安樂的。
加快速度直駛雨濃香港的家。
門外見不到黑色林肯。按鈴,開門的是賓妹。
“鄒先生不在家。”她站在鐵門外:“早晨出去沒回來過,也沒有電話。”
若風失神地站在那兒,心中被懊悔充滿。為什麼不多等五分鍾呢?他現在失去了他們的蹤跡。
妒火中燒原來是這種滋味,今天他總算嚐到了。開著車在馬路上漫無目的地亂駛,火一般的意念是:能找到他們嗎?他們在哪裏?他怕自己就支持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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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去了哪裏呢?
最後他再回到雪凝家門外,找不到他們,至少也等她回來,妒忌,使他失去溫暖如風的性格。
坐在雨濃車上,雪凝依然冷漠平靜。
“很不好意思要麻煩你一趟,”他說:“冷敖說你能在選鋼琴的事上幫忙,因為你是高手。”
“沒有問題,我有空。”
“兒子想學鋼琴,我很讚成。買了琴之後才物色好的老師。”雨濃說。
她沒出聲。
“兒子個性孤僻,能有鋼琴陶冶一下性情是很不錯的。”
“為什麼他——那麼孤僻?”她忍不住問。
“環境影0向。”他想一想才說。
“他叫堅誌,鄒堅誌,是吧!”
“你記得他名字?”他仿佛很高興。
“他完全不像你。”
“是。遺傳是很奇妙的事。”
“整天在家他隻跟著你們那個賓妹?”她問。
“我要工作,沒有法子。”他說:“當然,早晨他會去幼稚園半天。”
“在學校他也不合群?”
“我已經見過幾次老師了,他是問題學生。”他苦笑。
“沒有想辦法改變他?”
他考慮一下,然後歎息。
“說實話,我努力接近他,我們卻並不親近,他寧願獨自一人。我不了解他,在美國時已如此。”
“不了解兒子的父親。”她輕笑起來。
他望著她的笑臉,眼中有抹奇異光彩。
“你的前妻呢?”她問得很直率。
“她。”他的眉心一下子皺在一起,又下意識地用手指去撫平它:“在美國。”
“你們沒有聯絡?”
他搖搖頭。
“我這麼問你介意嗎?”她看著他。
他有很漂亮的側麵。挺直的鼻子,完美的下巴。
“當然不。這是事實,我不逃避。”
“那她——完全不介意兒子的好壞?不理兒子的前途?她又嫁人了嗎?”她一連串地。
她的問題單純而稚氣,但並不令人難堪。
“她——有她的難處,她是又嫁了。”他隻這麼說,非常的成熟厚道。
“但是留個兒子給你這單身男人,豈不是太不公平?”
“沒有什麼公不公平,兒子我也有份。”他笑。
“實在看不出來。”她直率坦白得可愛:“不但沒有一絲地方像你,而且他——好醜。”
“男孩子無所謂美醜,能幹就行。”他眼中隱有讚賞的笑意。他極欣賞她的個性。
她也知道這麼說太幼稚,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容衝破她的冷漠,令她可愛、嬌憨極了。
“其實—叫爾應該常常笑,笑起來你好可愛、好美!”他也忍不住說。
或者車廂裏隻有他們倆吧!說話不必作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