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花園,雪凝就聽見人聲,有客人?
是——若男、若風、雨濃他們——雨濃來了?雪凝對看電影簡直後悔得要命。
“我們等你晚餐。”冷敖說。
“對不起。”她低下頭,不看任何人。
“不是下午隻有一節課嗎?”若風問。
“我——去看電影。”
“和方曉晴?”若風不放鬆。
“是。”雪凝冷冷地:“我上樓換衣服。”
在臥室裏磨了十五分鍾。剛才她不敢看雨濃的表情,卻能肯定他望著她。為什麼他隻望著她呢?
再下樓時餐桌已擺好,連冷氏夫婦也一起吃,大家都愉快、熱鬧,惟獨她是沉默。
“今天是冷敖生日,知不知道?”坐在她旁邊的若男低聲說。
“啁——”雪凝失神:“我已完全忘了。”
“還來得及補救。”坐另一邊的若風說,他一直在注意雪凝:“等會兒我們去夜總會。”
雪凝皺眉,夜總會?她最討厭的地方。
“我們故意去那兒的,”若男十分頑皮:“冷敖竟一次也沒去過。”
“我也沒去過。那是聲色犬馬之地。”雪凝說。
“清者自清,在乎個人。”若男眨眨眼說。
雪凝不再說話,心中卻在矛盾。去或不去?雨濃呢?他也不像去那種地方的人。
“我你做舞伴。”若風說。
“我不跳舞、”雪凝說得又倔又硬又大聲。
雨濃、冷敖和父母的視線都移過來,人人都望住她。她紅著臉一聲不響,失態了吧I
“我們——隻是去坐坐。”雨濃說得十分溫柔。
立刻,雪凝的矛盾消失了,雨濃去呢!她還是不置可否,但——不再抗拒了。
夜總會和雪凝想象的差不多,是更豪華些。可能經過選擇,這間夜總會沒有舞小姐,沒有雜亂的感覺,氣氛居然非常好。冷敖還刻意選了角落的位子。
雪凝穿了一身細白麻紗衫裙,十分搶眼。她本來就是與眾不同的女孩子。
若風的視線定定停在她臉上,她覺得不耐。這人是怎麼回事?臉皮其厚無比。
雨濃坐在雪凝旁邊,卻又令她的心隱約地覺得歡喜。
他們先坐在那兒聊天,客人漸漸多起來時,他們才開始跳舞。
冷敖和若男十分有默契。若風正想站起來,雨濃已伸出禮貌的右手。
“我跟你跳,好嗎?”他低聲說。
“我——不會跳舞。”雪凝說。她心中的歡喜一下子變得真實,她隨雨濃步向舞池。
雨濃輕擁著她,她隻感到他的手十分溫暖、穩定。
“我也跳得不好。但是——我覺得由我跟你跳這第一隻舞會比較好。”
雪凝意外地抬頭望他,他正迎著她的視線。他——竟能猜到她的心事?
“為什麼——這麼說?”她忍不住問。
“不知道。我隻是感覺到應該這樣。”他凝望她。
很奇怪,她並不害羞也不退縮,視線交接處,仿佛——片柔情如海。
“我——不想跟溫若風跳舞,你有法子幫我?”她就這麼坦誠地提出要求。
“我們一直這麼跳下去不回座位,或者——我帶你離開這兒。”他眼中光芒一閃。
“你不等哥哥切蛋糕?”她再問。
“你的事比較重要。”
“那——”她決定不下。離開這兒他勢必送她回家,她卻十分留戀和他相擁而舞的味道。
“我不知道,我——不想那麼快回家。”
他微微扯一下嘴角,好隱約動人的笑容。
“我們留下來,連續跳二十曲。”他說。聲音裏竟有童稚的頑皮呢!
“好。”冷淡的雪凝簡直心花怒放。
雪會融嗎?
他們真在舞池裏慢慢地舞著、轉個不停,不論什麼曲子,一律慢四步對付。
而且——他們也沒有太多的對話,隻默默地舞著。
不知道跳了多少首曲子,直到冷敖舞到他們旁邊。
“時間凝住了?”冷敖問。
他顯得意外,雨濃和雪凝不是做這類“頑皮”事的人,他遠遠地一直望著他們,他們連話都不多說一句——但是,他們一直在舞。
雨濃聳聳肩,也不解釋什麼。
“我們休息一下。”雪凝感覺到若男在注視她。
說完放開雨濃,轉身走向座位。雨濃跟在後麵。
若風單獨坐在那兒,很無聊的樣子。
“沒想到你喜歡跳舞。”他望著雨濃。
“念書的時候,以前。”雨濃答得奇怪:“跳舞可以引起很多回憶。”
“你愛回憶?”若風又問。
“不!沒時間。”雨濃搖頭:“回憶是很奢侈的事。”
若風一直望著雨濃,仿佛想看穿他的心坎。
“我是個沒有什麼回憶的人,”他歎口氣:“以前太空白、平凡,不值得回想。我隻想將來。”
“很正常、很應該的態度。”
“但是回憶——我是指往事,能令人生豐富。”雪凝突然說。
若風意外地轉頭,她臉上一片平和。
“你喜歡多姿多彩的人生?”若風問。
“我不是指自己。各人命運不同,不能強求。”她說。
“雨濃跟我差不多大,往事——也隻不過結過一次婚又離婚,還有一個孩子。”他說。
雨濃沒有表示,雪凝卻皺眉。
若風心胸窄、小氣。
“那——也是種經曆。”她忍不住說。
若風有點變臉,住口不語。
好在這時若男和冷敖回來了。
“怎麼不說話?”若男問。
三個人都沒出聲,若男看冷敖。
“是不是怪我們跳得太久?”她開玩笑。
冷敖看得出雪凝的樣子有點不高興。
“不如切蛋糕吧!”他說。
“不好。”雪凝居然反對:“我覺得這氣氛不適宜切蛋糕。,
“那——該怎樣?”若男意外。
“回家。”雪凝說。
“算了,就這兒,我又不講究這些。”冷敖說。招侍者送蛋糕過來。
樂隊也為他們奏出生日歌,剛才那陣小小的怪異和不高興,就這麼蓋住了。
吃完蛋糕沒有人再跳舞。冷敖的生日會並不如預期那麼愉快。
主要是雪凝,她板起臉,再無一絲的笑容。
於是,大家的話就少了,隻有若男在打圓場。
回家的時候,若風姊弟一部車,冷敖兄妹坐另一部。雨濃說:“我自己叫車。”
“我們送你過海。”冷敖說。
雨濃沉思一陣,終於上車。
雪凝的神色緩和些。
“剛才怎麼回事?”冷敖問。
雪凝半垂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我不覺得有事。”雨濃淡淡地。
“氣氛明明十分不好,若風很不開心——”
“他莫名其妙。”雪凝冷哼一聲。
“我跟他不相熟,他脾氣古怪?”)令敖問。
“不覺得。他給我的印象是溫暖如風。”雨濃說。
“是嗎?”冷敖忍不住笑。
“並不了解他,”雨濃想一想:“我和若男熟些。若風是在美國才認識,在留學生的聚會上。”
“他教你功課,是不是?”冷敖在倒後鏡望雪凝。
“嗯。”
“很熟?”
“不。隻搭過他一次車,因為曉晴——正好在門口遇到他,”雪凝指指雨濃繼續說:“就跟他到我們家。”
“我跟他不熟,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開心。”冷敖搖頭。
是他的生日啊!竟弄得不歡而散。
“也許沒有不開心,大家走到別扭的地方去,”雨濃說:“冷敖,抱歉。”
“無所謂。”冷敖笑一笑:“如果方曉晴在,說不定好一點,有人陪他。”
方曉晴?
很快雨濃就到家。下車時,他凝望後麵的雪凝。
“謝謝你陪我跳舞。”轉身步入黑暗。
雪凝換位到前麵,兄妹倆沉默地朝回家路上駛去。
“那溫若風——追你?”冷敖問。
“不。”
冷敖看她一眼,感覺到她的肯定。於是不再問下去,他絕對相信雪凝。
“以前你從來沒有跳過舞。”他說第二件事。
“是,每件事情都總有個開始。”她說。
他又看她一眼。
一直到回家,他們沒再說話。泊好車,穿過花園走進客廳時。
“雨濃是我極好的朋友。”他說。
“我知道。”她點點頭,仿佛能懂他的話。
“你知道就好。你是我惟一的,也是最可愛的妹妹。”
她的黑眸定定地停在他臉上好久。
“我隻相信感覺,他令我有……”她坦率地。
“這是你自己的事,我不能有意見,”他考慮半晌又說:“我喜歡雨濃,一開始他就把自己的一切表明。”
“目前——我隻是感覺。”她說。
“有感覺是非常美好的事。”他坐下來:“人的緣分很奇怪,是不是?”
“你喜歡若男。”她望著他。
“不知道,但感覺愉快。”
“看得出來。”她笑起來:“在她麵前,你有很多笑容,話也多起來。”
“自己全然不知。”他透一口氣:“剛才若風在吃醋?”
“我要求不回座位,我不和若風跳舞。”她坦然。
“我們兄妹都極端,我們極相像。”
“哥哥——我可以喜歡雨濃嗎?”她猶豫著。和剛才的肯定完全不同。
“你不是告訴了我嗎?”他意外:“事情總有開始。”
“剛才溫若風令雨濃難堪,我很生氣。”她終於說。
“雨濃何等人?他會生氣?”他極有把握。
“但是——”她眨眨眼,濃黑的睫毛掀上去又蓋下來:“我並不知他心意。”
“你有的是時間,是不是?”冷敖變得溫暖。
她咬著唇,展開一個好美好動人的微笑,然後欣然而起,走上樓去。
冷敖望著她的背影,雪凝也長大了。
並不如預期的如意,一切沒有進展。
雨濃沒有來“約會”雪凝。甚至周末他來冷家,並沒有對雪凝特別些。
或者——雪凝的感覺錯誤?
又是周末,她不再急急趕回家。
冷敖和他們有固定的周末約會,雨濃是少不了的。上星期,溫若風沒來,他知難而退?
“我們去逛街。”雪凝提議。
“不想動。”曉晴神情一點也不開朗,這不是平日的她:“我們去尖沙咀或中環找家好些的咖啡座消磨一個下午。”
“什麼時候學到的習慣?”
“你不明白。心情不好的時候往那兒一坐,看四麵八方的人什麼都不想,那會是件不錯的事。”
“你心情不好?”雪凝問。
“那天早晨上學,看見冷敖在車站接溫若男。”她坦率地:“真的有些不舒服。”
雪凝搖搖頭,她一直不敢把這事告訴曉晴。
“我們找家情調最好的咖啡座去喝茶。”她說。
兩人坐巴士到九龍,周末尖沙咀竟有那麼多人,簡直嚇死人。
“沒有預期的情調。”曉晴說。
“我想起日本的小咖啡座,”雪凝忽然說:“去年寒假我們去時不是坐過幾間?真的很不錯。”
“那是日本情調。記不記得那個隻會講幾個英文單詞的漂亮大男生?”曉晴有了笑容。
“連樣子都記不住。”
“那真是開心。他居然敢向你搭訕啊!”曉晴仿佛忘了自己煩惱:“後來知道是雞同鴨講,紅臉的樣子好可愛。”
“我從來不覺日本人可愛。”
“不要歧視,你真有那麼強的民族意識?”
“誰知道?隻是沒有興趣而已。”雪凝搖頭。
“今年冬天我們再去,好不好?”
“到時候再說。”雪凝在沉思:“如果我再去,當然不是為咖啡座的男生,我懷念山中日式的酒店。”
“你真怪,那種榻榻米有什麼好?”
“不知道。”
叫了飲品之後,兩人又相對無言。
“你為什麼情緒低落?”曉晴問。
“不是低落,隻是不高漲。”
“嫌日子過得太平淡?”
“不——生活圈子太小,身邊來來去去隻有那麼些人,很悶。”
“如果你願意,可以令男生排隊。”曉晴笑。
“我想——我得罪了溫若風。”
“是嗎?為什麼?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
“很難講。”雪凝望著眼前的杯子:“也許我太不婉轉,但這是我心中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