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課時他仍然時時望著你。”
“我沒有再抬頭,我覺得很窘。”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也沒什麼。”雪凝不肯說:“我隻是想他更明白些我的心意。”
“直截了當地拒絕?”
“他又沒真來追我?”雪凝搖頭。
“放心,不會有事。”曉晴十分了解的樣子:“現在的男性們對女土、對小姐、對愛情已不再有耐性,不接受他,掉頭就走,不會等待。”
“但願如此。”
“根本如此。香港那麼多女孩子,漂亮的也不少,哪還能像十幾二十年前,愛了就一輩子,好好壞壞至死不悔。現在啊!現實極了。”
“說得好像自己受了刺激。”
“陳蔭不是不再來纏我了嗎?”曉晴笑:“多拒絕幾次,自然是知難而退。”
“愛情在我們這一代真變了質?”雪凝問。
“社會變了嘛!這個時代已沒有永恒事物,愛情不改變才是怪事。”曉晴笑:“你能要求一個油脂飛愛油脂妹生生世世?”
雪凝被逗得笑起來。
“總不能一概而論吧!”
“不知道。我現在對冷敖一往情深;但絕對不但保遇到個更好的會不變心。”
“你倒坦白。”雪凝吸一口氣。
變心——是種怎樣的心理呢?是不是每個人都能試試這滋味?
“真不明白?”曉晴指著窗外:“那麼多男男女女都雙雙對對,惟獨我們寂寞。”
“若不是我們要求高,就是我們欠缺吸引力。”
“才怪。”曉晴說:“看那一桌的兩個人,一進來就盯著我們。”
“無聊。”雪凝的臉色更冷漠。
“冷敖他們又是在家下圍棋、聊天?他們不厭?”
“他們是他們,和我們不同。”雪凝有些不自在:“也許再過十年,我也會像他們。”
“再過十年還不嫁?”
“為什麼一定要嫁?”雪凝最不以為然:“沒有人規定人一定要結婚,尤其是女人。我最反對人說什麼適婚年齡。”
“不跟你討論這種問題。”曉晴說:“我現在寂寞。”
“真要命。要陳蔭出來陪你。”
“世界上的事真如此,我愛的不愛我,不愛的人,又拚命追。”
“別口響,說不定陳蔭已改了目標,你現在叫他還未必肯出來。”
“女人真被動?”曉晴扮個鬼臉:“以前沒有溫若男,我還可以在冷敖麵前亮亮相;現在隻能單思了。”
“沒這麼嚴重吧!”
“冷敖——說過什麼嗎?”曉晴問。
“他覺得和若男一起很愉快。”
“夠了,這一句就夠了。”曉晴狠狠地吞下一塊芝士蛋糕:“我全無希望。”
“明知沒希望就別再走這條路咯!”
“明知山有虎,唉!大多數人都在重複著,一次又一次的做這種傻事。”
“好,證明自己不傻,我們看電影去,笑片,笑一場出來什麼都不記得的那種。”雪凝說。
“算了,我們回你家晚餐,至少看得見冷敖。”
雪凝搖頭。癡心女子。
一個男人走過來,是個穿得很時髦,樣子頗斯文又帶點藝術家味道的男孩子——不知道是否因為如此,他看來有一絲“姐”氣,或者是錯覺。
“我姓殷,是廣告公司的人,請問——”他盯著雪凝看:“有沒有興趣拍廣告。”
雪凝原本冷漠的臉更加上一層冰霜。
“沒興趣。”說話的是曉晴。
“這是我的名片,”姓殷的留下一張名片:“可以考慮一下,有興趣可以給我電話。”
他依然禮貌地微笑,然後轉身而去。
“居然有這樣的事,”曉晴望望名片:“殷浩光,我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名字。”
“原是極普通的名字。”雪凝說:“走吧!我已受到打擾,那男人還沒走。”
“別這麼小氣!”曉晴笑:“人家又沒有惡意,那男人也不像壞人。”
“壞人臉上有字啊!”
“殷浩光,殷浩光——”曉晴默默地念著:“真是熟悉的名字—殷浩光,不記得。”
“如果你想拍廣告,過去吧!”
“人家看中的是你,我才不自作多情呢!”
“真的快走。看,被這麼一搞,四周的人都在望我們,算什麼呢?”雪凝紅著臉。
“你臉皮真薄。”曉晴隻好跟著離開:“殷浩光——我一定要弄清楚這個名字。”
“充其量是個娛樂圈人士啦!”
“啊——對了!最年輕的導演。”曉晴叫起來:“是了,他是個導演。”
“不是說一個招牌掉下來,起碼壓死一個導演嗎?”雪凝笑:“總不至於你想拍戲吧]”
“我隻想清楚這個名字,”曉晴吸一口氣:“我什麼都不想,心中隻有冷敖。”
“聽你真真假假地說了幾年,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哥哥?”雪凝忍不住問。
“這種事——還有什麼真假?”曉晴望著前麵:“你沒有這種經驗,喜歡一個人而他不知道,或沒反應,或他喜歡別人,那種感覺——心是會痛的。”
雪凝頗為動容。
她從來沒把曉晴的這份感情當真的看過,曉晴說會心痛,這——這是真的?
“曉晴——”她不知道該怎麼說。
“別替我擔心,喜歡一個人是一回事,被人喜歡是另一回事。好在有人喜歡我,我能在這中間找到平衡。”
“你的開朗個性實在很可愛。”
“人就是在這種自我開解中活下去。”
“什麼時候講話變得這麼深奧了呢?”
“你不明白——”曉晴那張還帶著稚氣的臉上掠過一抹似真似幻的痛苦:“有一段時候——夜晚我常常會哭的。”
“真是——這樣?”
“現在不會了。”她努力使自己笑得更好:“因為我已經長大了。”
突然間雪凝覺得,長大是件很好的事,至少能把得穩自己的感情。
“我們回家吧!”她覺得麵對雨濃不是件難事了。
她曾覺得她和雨濃沒有進展,她很怕再麵對他。
“麵對得多,冷敖再好不過是個男人。”曉晴說。
家裏靜悄悄的並不像有人,難道他們沒有來?前前後後找了一遍,果然不在。
“去若男或雨濃家了。”雪凝說。
兩個女孩子都有說不出的失望,她們對坐在沙發上,失去了剛才談話的題目。
“我是否說過——雨濃有個脾氣古怪的五歲兒子?”雪凝說。
“是嗎?”曉晴心不在焉。
“樣子也不好看,但他們父子感情似乎很好。”
“相依為命嘛!”
雪凝看她一陣,心中暗暗不安,曉晴怕真是掉進冷敖沒張網的網中去了。
電話鈴在這時響起來。
“喂——”
“雪凝嗎?是雨濃。”竟是他?雨濃說:“冷敖在我家,我想——或者我來接你?”
雪凝心跳加速,她並沒說要去。
“我——和曉晴在一起。”她隻是這麼說。
“她願意來嗎?”他問。
“我問問她。”雪凝低聲問:“好,我們來,我們自己坐車來。”
“我來接你們吧!”他堅持:“我很空閑。”
“也——好。”這一刻,她心中有莫名其妙的充實:“我們在家等。”
收線時,曉晴的精神也集中了。
“鄒雨濃怎麼會想到來接我們?”她開心。
“也許他們人少,不夠熱鬧。”
“猜猜看,溫若風姐弟在不在?”
“一定在,這些日子他們都在一起玩,沒有理由甩開他倆。”雪凝說。
“還說不是替你拉攏溫若風?”曉晴笑說。
“曉晴,拉攏行嗎?”她忍不住:“看我不替你拉攏那個什麼殷浩光。”
“殷浩光?你也記住了這名字?”曉晴笑起來。
“你念了幾十次,不記得也不行啊!”
也不過前後幾分鍾時間,她們的心情都不同了,對不對?這就是少女。
曉晴每天都是從廣播道走下來搭車去學校。
她將走路當成運動,她和雪凝除了走路外,都欠缺其他運動。
一個微笑著的男人迎麵而來。微笑?對她?近了,覺得麵善,那微笑也擴大了。
“啊——你?殷浩光。”她叫。
“原來你是四台山的人。”他站定了。
“不。我住在廣播道,並非電視台的人。”她立刻更正:“我還在中大念書。”
“還是沒興趣拍廣告?”
“那天你並非問我,”她笑:“而且你並非廣告導演。”
他也笑,仿佛做錯事的大男孩兒。
“好,前事不提,”他說:“我也住廣播道。”
“在這之前從來沒見過你。”
“緣分未到。”他說了自己地址。
“我們住相鄰的大廈,”她真的意外:“一定是你晚出早歸,日夜顛倒。”
“有空可以找我聊天,”他很有誠意:“除了拍戲,我最喜歡聊天。你的名字是——”
“方曉晴。”
“外省人的名字——我指的是非廣東人。”
“聯想力和反應都快,我是南京人。”
“那麼再見。希望能見到你,南京人!”他走了。
很愉快的一次相遇,是不是?殷浩光很風趣、幽默。他剛才說“前事不提”,又承認不是拍廣告的;那麼,那天在咖啡室,是另有用意的了?想結識她們?
回到學校,心情出奇地好。甚至看見陳蔭也大聲地打招呼。
“你今天,看來有顯著的不同。”雪凝望住她。
“豔遇。”
“什麼話?”雪凝被逗笑了。
“真話。”曉晴眨眨眼睛:“有美男搭訕。”
“曉晴,發什麼瘋。”
“我遇到殷浩光,他竟然是住我家隔壁那幢大廈。他那個人很隨和,是聊天的好對象。”
“從此不再喊寂寞。”
“別把我說成這樣。”曉晴不以為然地笑:“我的心還是被冷敖所占據。”
“你真要命,什麼都敢說。”
“原來那天他根本不是找我們拍廣告片的。”
“我當然知道,他試試自己的勇氣。”
“對了。還和別人輸賭什麼的。”
“他這麼說嗎?”雪凝問。
“沒有,當然沒有。”
上課,溫若風的課。
雪凝果然一直垂著頭,避免視線和若風接觸。
曉晴把一切看在眼裏,她敏感地覺得溫若風的神情也有些不對,不如平日瀟灑。
下課,若風走了。離去之前他是看過垂頭的雪凝一眼,也看過眼中帶問號的曉晴,猶豫一陣還是走了。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曉晴說。
“你又想到什麼?”雪凝問。
“你和溫若風就算不是朋友,也是師生。”
“我並沒有對他不敬。”
“情況微妙。”
“你心理作用,”雪凝說:“原本我也不跟他多說話。”
“不行。再這麼下去會愈來愈別扭。”
“明年不選他的課。”
“怎麼可能?他教主科。”曉晴小聲說:“下次他再去你家,你們最好講和。”
“又沒吵架。”
“至少像普通朋友。”
“我這人——要不就沒有朋友,要不就是最好的,沒有中間路線。”
“並不。你對鄒雨濃不是很好。我是指”普通“得很好。”
“那——怎麼一樣呢?我很難見到他,而且他也沒莫名其妙的—亂拋感情。”雪凝說。
“好吧!我希望溫若風能自製,不要沉迷下去。”
“曉晴,你在講什麼?”雪凝非常不高興:“怎麼會沉迷呢?我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好吧!反正時間總能證明一切。”
又上課。兩人都顯得沉默,各人都想著自己心事。
下課的時候,發現陳蔭站在門外。
曉晴臉色一沉,坐在那兒不動。
“曉晴,不要孩子氣,”雪凝低聲說:“出去跟他談談,我在教室等你。”
“有什麼可談的呢?”
“去吧!陳蔭是好人,他有耐性,”雪凝笑:“他並沒有約會另一個女孩兒。”
“別想感動我。”
曉晴還是慢慢走出去。
“你——現在不回家?”他盯著她看。
“是。我和雪凝有事。”
“我想—你能不能再考慮一下?我們在一起不是一直很愉快嗎?”他低聲說。
“我們隻是普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