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主動?不,不,不行!”曉晴大叫:“你別看我話多又活潑,主動追男生我是辦不到的。”
雪凝微微一笑:“那上次你又說我落後二十年,原來你光說不敢做。如果我喜歡誰,我會主動到他麵前告訴他,這又不是羞恥的事。”
“那麼你喜歡誰?”
“不知道。”雪凝呆怔一下。
“怎麼不說”沒有“?”曉晴抓到了語病。
“是”不知道“。”雪凝說:“我完全沒經驗,或者——我已經喜歡了一個人。”
“啊——快告訴我。”曉晴從床上跳起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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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
“自己的事,熱烈些。”曉晴推推她。
“怎麼熱烈?我總得要自己先證實才行,”雪凝說:“我目前的情形是”不知道“。”
“真神秘,我益發想知道。”
“改不掉你多管閑事的毛病。”
“你證實後是不是第一個告訴我?”曉睛不肯放棄。
“也許我永遠不能證實。”雪凝做了一個奇怪的表情。
“唉I你這種人叫人怎麼了解呢?矛盾得要命。”曉晴說:“又說喜歡一個人會主動告訴他,又說永遠不能證實;看看,這算什麼”
雪凝沉默,再也不肯講話。
星期六,雪凝獨自回家,因為曉晴應了陳蔭的約會。
在家門口,她看見雨濃那輛又長又大的黑色“林肯”。
立刻,心中湧起好特別的情緒,在花園裏遲疑一陣,才慢慢走進去。
“回來了?”客廳裏隻有溫若風在,他仿佛專在等她。
“是,我看見那輛大車,我以為鄒雨濃來了。”
“他和冷敖,還有若男在書房裏大廝殺。”
“圍棋?”雪凝淡淡一笑,坐下。
“方曉晴呢?”
“有事。”
“今天我沒課,沒去學校。”
他在解釋嗎?她從來沒盼望過搭他順風車。
“雨濃說你彈得一手好鋼琴,足可做老師有餘。”
雨濃說?她眉毛一掀,卻不出聲。
“希望有機會聽你彈琴。”他望著她。
“這是很私人的事,我躲在房裏彈。”她說:“彈琴是自娛,不是表演。”
“或者聽你練琴。”
“多數半夜人靜時才練。”她微笑。
拒絕得很明顯,他卻不失望。
“如果有緣分,自然有機會聽到。”他很能自圓其說。
“失陪。我換衣服。”她徑自上樓。
再下樓時已是晚餐時分,冷敖帶著他的朋友們已坐在餐桌上。若男坐在雨濃和冷敖之間,若風坐在雨濃旁邊,雪凝沉默地坐在冷敖另一邊。
“隻有我們在,爸爸和媽媽有應酬。”冷敖說。
雪凝還是不出聲,低著頭徑自吃飯。
她聽見雨濃和若男說了很多話,雖不是打情罵俏,聽進她耳朵也很不舒服。
吃完飯她一聲不晌地站起來就走。
“我們不下圍棋了,一起去看場電影,好不好?”冷敖的聲音抓住她。
她一回頭,就看見雨濃亮晶晶的眼睛,似乎——欲語還休。
她搖搖頭,是她幻想太多吧!
“不去。”她冷冷地說。
“為什麼不呢?”若男春風滿麵:“陪陪我,我一個女生勢單力弱。”
“去吧!”若風也說:“你太靜了,整天悶在家不好。”
“大家都歡迎你,是不是?”冷敖今夜也神采飛揚。
雪凝猶豫一下,看見的還是雨濃那欲語還休的眼睛。她點點頭,為什麼不去呢?就因為他獨一人沒開口?
“也好。”她又坐下來。
若風看來很高興,他對雪凝的好感已不再掩飾。
他們乘兩部車去,雪凝坐冷敖的車,溫家姐弟坐雨濃的,很自然地分成兩派。
“雪凝,晚餐時你一直沒出過聲。”冷敖說。
“插不上嘴。”
“你對我的朋友有成見?”
“有成見就不會答應去看電影。”
“溫若風很喜歡你。”冷敖自然看得出來。
“發神經。”她冷哼了一聲。
“我看他也是沒希望,他不配我家小妹。”
“別開玩笑。”她警告。
冷敖淡淡一笑,不再言語。
過了好久,雪凝突然說:“鄒雨濃是否在追溫若男?”
“不知道,他們是老朋友。”
“看他坐在若男邊,一派滿足狀。”
“人家的事,我不感興趣。”
“哥哥,最近你真的很特別,抓住一粒棋子可以發十分鍾呆,想一個人?”
“想像力豐富。”
“我們兄妹倆有相同的毛病,什麼話都放在心裏。”
“實在是沒想什麼。”
“今夜你神采飛揚,因為溫若男來了?”她問。
他看她一眼,不置可否地笑。
“不要否認。”她笑:“我支持你同鄒雨濃來個爭奪戰。”
“我和雨濃的戰場隻在棋盤上。”
“要有鬥誌,不能一開始就認輸。”
“你不懂,小妹。”
“你不喜歡若男?”雪凝問。,
“我才見過她兩次。”
“時間不是問題,第一眼就喜歡的才真。”
“我有分寸。”
“不能錯失良機,鄒雨濃不一定是你對手。”
“你對雨濃有成見?”他問。
“那人不愛說話,隻愛用眼睛目了人,城府太深。”
“第一次見你批評人。”他笑。
“這不是好習慣,以後不再犯。”她也笑。
他思索一陣,然後說:“雨濃——是個非常好的人,他——他有個兒子,五歲。”
“啊!他已婚?”她下意識地溜出了失望的語氣。
“是,不過已離婚,”他搖搖頭:“那是他心中的一個疤痕。”
“他也不過跟你一樣大,那麼早就結婚?”她問。
“那是他的故事,你有興趣不妨叫他自己講給你聽。聽說很曲折。”
“我和他隻講過一句話。”她搖頭。但是她記住了這件事。
“他和他的孩子同住?”她問。
“是,那孩子很乖,不過脾氣有點孤僻。”
“你見過?”
“雨濃下星期請我們去他家,一起去看看?”他說。
“看到時是否有空。”
“沒空?去應溫若風的約?”他笑。
“永不可能。”她斬釘截鐵。
大家泊好車,又聚在一起。
再見到雨濃,雪凝的感覺突然就不同了,他的深奧、沉默,他的欲語還休是有原因的。
她把對他的成見融了。
很巧合,雨濃坐在她旁邊,絕對不是故意的,她的另一邊是冷敖,冷敖身邊坐著若男,若風坐得最遠。
雨濃觸到她的視線。
“在香港開美國大車是招搖。”他說。
這是她說的話,她的臉,一下子就漲紅了。
“在美國念書總開二手貨的小破爛車,自尊心很受損,回來之後非大車不坐。”他說。
他說真話,她皺眉。
“事實上是——”他笑起來:“前一任留下來給我的。我很懶,懶得換,反正是車。”
她的眉鬆開了。
“第一次聽你說這麼多話。”
“說話多要看人、看場合。”他說。
“譬如麵對著溫若男?”
“若男是我同學兼老友,我們認識十幾年了。”
“她是很特別的女性。”
“是。非常特別。”他看若男一眼。
“你在追求她?”她問得天真。
他呆怔一下,然後,就笑起來,笑得好歡暢。
她漲紅了臉,氣惱得不再說話。
冷敖沒注意他們,他很忙,忙於跟若男聊天,冷敖也有多話的時候?
“你講話的語氣像我那五歲的兒子。”他說。
她咬著唇,更是氣惱,當她小孩子。
“下星期六請你來我家,幾個老朋友有個小聚會。”
“我不是你們的老朋友。”她賭氣。
“其實很早以前我已見過你,那時你還念小學,隻是你不記得了!”
“真的?我念小學。”
“去問冷敖,我們從小是好朋友。”
“怪不得我覺得你—叫以曾相識。”她笑起來,也釋然。
不是愛上他吧!
“來嗎?”他凝望她。
“去,一定去,”她笑:“去看你五歲的兒子。”
雨濃的家在寶雲道上,是一幢二層樓高的小花園洋房,父子兩人住,另有一菲籍女工,房子實在嫌太大。
他仿佛知道別人怎麼想似的:“前一個住客美國人留下的,反正公司租的,我懶得換,就住下來算了。”他說。
車子也懶得換,房子也懶得換,他喜歡保持現狀?不願意改變?
懶是原因嗎?
樓下隻是客廳、書房、客房、廚房什麼的,布置得相當簡單明朗,不像雨濃的人。
當然也是前—任主人的傑作啦!
雨濃安排大家坐下,就帶著他五歲的兒子出來。
那是個瘦削倔強的孩子,幾乎一眼就望出他的孤僻。他躲在雨濃後麵,一臉孔的不妥協,一臉孔的厭惡,好像很討厭見人似的。
“他是堅誌。”雨濃介紹。
雪凝很意外。她以為該是個至少好看的孩子。但——堅誌的小眼睛和他臉上的一切和雨濃一點也不相似,很惹人厭的樣子。
雨濃怎麼會有這樣一個兒子?
小孩子不肯叫人,扭了幾扭,掙脫了雨濃的手,一溜煙就跑上樓去。
“他就是這樣的。”雨濃歉然說。
“他完全不像你。”若男忍不住說。
“或者他像母親。”雨濃淡淡地。
像母親?那——雨濃以前的太太是怎樣的人?雨濃怎麼可以和那樣的女人結婚?
接下來,愛下圍棋的人擺好棋盤;若風又去研究雨濃那套看來古怪的音響組合。
雪凝獨自在一邊,雨濃走過來。
“陪你聊天!”他溫和地。
“你自己去下圍棋,不必理我。”她有點窘。
其實是緊張。麵對他,她心跳會加速。
“沒有我的份。”雨濃指指冷敖和若男:“做主人的該讓客人先玩。”
雪凝低著頭,想了半天,該說什麼呢?
“你的兒子——很特別。”竟說了一句蠢話。
“特別古怪。”他很有自知之明。
“你剛才說——或者他像母親,或者?你也不肯定?”
雪凝的問題令他愕然,他沒想到她會這麼問。
“我不會回答這問題,你問倒我了。”他攤開雙手。
“對不起!我過分了。”
“你問得好,是我的話太噯昧。”他苦笑:“你不指出來,我不知道這句話有問題。”
“我並不是個專挑小毛病的人。”
“我知道,你是心細如塵。”
他在讚她,是嗎?她臉紅了。
對著她的沉默,他也覺不安。
“我家的賓妹不會煮中菜,今晚是從外麵叫來吃。”他說。
“有這種叫回來吃的?”
“在酒店餐廳訂的,他們送餐來,還會有個侍者跟著來服侍,很方便。每次請客我都如此。”
“你很西化?”她問。
“生活上——有一些,因為我喜歡簡單。”他想一下才說:“思想上,是單純而傳統的。”
“傳統?什麼意思?”
“自然不是三從四德,古老八股那些。”他笑:“我尊重一些該尊重的,譬如家庭、婚姻。”
她不再出聲,這些事她插不上嘴。
“我真是十年沒見到你了。”他又說。他並不是多話的人,今夜說了這麼多:“那時冷敖說你才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