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3)

“你好像有好多心事。”曉晴問。

“小女孩子的想法。大男人不一定有心事,也不像你們想的曾有一段傷心史。你們想得太浪漫,事實卻再簡單不過。”

“對不起,我從沒這麼想過。”雪凝嚴肅地抗議。雨濃看她,也不爭辯。

“對不起,雪凝。”他說。

“不需要抱歉,以後不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雪凝說。

“我得到了教訓。”他微笑。

冷敖也淡淡地笑起來。

“我這妹妹很不好惹。”他說。

“不同的意見下,人類社會才漸漸進步。”雨濃說。

忽然之間,曉睛覺得自己插不上口,他們的對話是她根本沒想過的。她實在太幼稚了。

隻是她,不包括雪凝。

消夜吃完,大家一起離開飯店。

“我先走。”雨濃說。

“我送你,你沒有開車來。”冷敖說。

“算了,我家太遠,我自己叫車。”雨濃笑:“我已經排期學車了。”

“你不會開車?”曉晴大驚:“你去美國念到博土,又工作了那麼久,不會開車?”

“是。我不會開車。”雨濃不以為然:“我一直住在學校附近,駕車是浪費。”

“上班呢?也不開車?”曉晴側起頭。

“坐火車。”雨濃怡然自得:“開車的壓力很大,是一件很緊張的事;我寧可放棄。”?

“你真是個相當古怪的人。”曉晴咕嚕著。

“在我的世界裏,我覺得自己是很正常。”

“我也這麼認為。”冷敖加了一句。

“難道是我們不正常了?”曉晴大叫。

“我並沒有這麼說。”雪凝立刻表現立場。

“連你也扯我後腳?”曉晴漲紅了臉,很窘。

“不要跟他們爭論,贏不了的。”雪凝笑。

曉晴扮個可愛的鬼臉。

“我們是兩代的人,意見不會相同。”她說。

“兩代?”

雨濃笑起來——他笑起來非常好看,總是鬱結著的濃眉一下子舒展開來,連眼中都有笑意,十分引人。

“三年一個代溝,是不是?”曉晴問。

“那,我們豈不是有三個代溝?”冷敖說。

是溫若風的社會學。

他還是像平日一樣的上課,視線會有意無意般地掃過冷雪凝,停留一秒鍾,然後又開始移動。

雪凝也如往日般的沒有表情,沒有反應,冷若冰霜。

書香@書香書香@書香

溫若風一如他的名字,他是個溫暖的人,溫暖如春風。

他是中大畢業的,去美國念了兩年碩士,回來香港一邊在中大講課,一邊在修讀美國某名校的博士學位校外課程;非常勤力、上進的一個年輕人。

他不是那種好英俊、瀟灑的男人;但他友善、親切、誠懇、斯斯文文的,五官也端正,是很多女孩子心目中的對象人物,看來,他鍾情著雪凝乙

當然他沒對任何人講過,也沒有向雪凝表示過,但他的神情,他的視線已透露了心中感情。

可是雪凝永無反應。

並非她真冷若冰霜一如她名字,而是她很謹慎於感情,她無意於人,就絕不與人交往,免得大家白白浪費時間、精神。

她雖堅持原則,看來溫暖的溫若風也固執,他們似乎僵持住了。

課室外下著雨,天空黑壓壓的,雨愈下愈大,弄得課室裏的學生都開始不安。

社會學是最後一堂課,下課後就可以回家,這麼大的雨叫他們怎麼走?早上出來時有陽光,誰會未卜先知地帶傘呢?恐怕——走上學校的斜坡已全先濕了。

曉晴看了雪凝一眼,作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雪凝搖搖頭,沒什麼明確表示。

一下課,若風剛離開,曉晴就撲過來。

“你剛才搖搖頭,是什麼意思?”她問。

“可以留在學校看書,整理一下筆記。”

“等到天黑雨也不停呢?”

“隻好打電話叫哥哥來接。”雪凝微笑說。

“啊,冷敖,我今天怎麼把他都忘記了呢?”曉晴立刻眉開眼笑說:“我情願雨下到天黑,愈大愈好。”

“黑心!別的同學怎麼走呢?”

“我沒有選擇啁!”曉晴大叫。

雪凝搖搖頭,拿出一本筆記翻一陣。

“前幾堂的筆記太亂,我現在整理。”她說。

“整理好之後,借我抄。”曉晴扮個鬼臉。

“愈來愈懶,怎麼行呢?”雪凝瞪她:“哥哥喜歡用功、上進的女孩子。”

“他對你說的?”曉晴緊張起來。

雪凝不置可否,拿出另一簿子,開始整理筆記。

曉晴也不是真那麼不用功,她退回椅子上作另外的功課,也相當專心。

不少同學也留在課室,半個鍾頭裏,有些人走了,也有些男,周學去體育館運動。一個半小時後,人都走得差不多,隻稀落地坐著幾個人。

“我們怎麼辦?”曉晴望著仍是黑壓壓的天際。

“再等咯!天黑之後你豈不得其所哉?”雪凝說。

“不。我現在饑餓難挨,想立刻回家吃東西!”曉晴孩子氣的:“冷敖留待下一次吧!”

雪凝收拾好筆記什麼的,站起來。

“走口巴!”她淡淡地。

“淋這麼大雨走?o”?曉晴反而猶豫。

“不是你提議的嗎?”

“哎——我隻是說說,冷敖——還是第一。”曉晴說。

“走吧!我已下定決心走了,不走也不行。”雪凝是這種硬脾氣:“淋雨之後頂多感冒一次,怕什麼?”

“雪凝——”

雪凝不理她,領先往外走。曉晴隻好跟出去。

“你的心真是又冷又硬。”曉晴咕嚕著。

“我的決心很重要。沒下決心前,任何事可商量,決心下了,再難更改。”

“很可怕。對男朋友也如此?”

“什麼意思?”雪凝反問。

“譬如——你有個很好的男朋友,忽然發現了他某一項缺點,或者你們個性不合,是不是忽然掉頭就走?”

“我想——是。”雪凝點點頭。

“無論多長、多深、多厚的感情都不理?”

“下定決心就是破釜沉舟了。”

曉晴深深吸一口氣,搖搖頭。

“你這麼極端,雪凝,我現在才真正認識你。”她說。

“不隻是我,我們冷家的人,都是這樣。”

“哇。我快表現得好些,免得你一轉身就不理我。”曉晴哇哇叫。

“對你不會。”雪凝笑了:“我們從小在一起,你的好壞、對錯,優點、缺點我全接受了。”

“這還不錯。希望冷敖也如此。”

在走廊盡頭,再走一步,就會身在雨中了。

“怎樣?可否就此停步?”曉晴問。

“你今天怎麼特別婆媽?”

“也許今天有特別的事發生,也許今天是特別的一天,也許有人開車來搭救。”

“哥哥要六點鍾才能回家。”雪凝忍不住笑。

一輛寶馬三點二小房車經過,曉晴想也不想地揚起手。

“喂——”她叫。

雪凝皺眉,笑容消失。她從不喜歡求助於人。

寶馬駛過,也許沒有看見曉晴揚手。

“你不要多事行不行?”雪凝頗不滿:“坐一個陌生人的車既不安全又難受,你沒想過?”

“校園裏的車多半是自己人。”曉晴十分天真。

寶馬駛了一個短距離,在前麵停下來,然後慢慢地倒退回來。

“你生的事,你自己坐。”雪凝已衝進雨裏。

“雪凝,我一個人怎敢坐?”曉晴也跟著跑上去:“大家一起淋雨吧!”

寶馬停在她們麵前,車門打開。

雪凝首先看見開車門的手,修長、瘦削,頗有一點藝術家味道。

“原來是你。”曉晴已叫起來,搶先跳進車裏。

雪凝{氏頭一看,是溫若風那張溫暖、親切又誠懇的臉。看見曉睛已坐上去,隻好打開後麵的門,也坐上去。

她們倆已是一頭一臉一身的雨。

“謝謝你的搭救。”曉晴說。

“順路而已,大家都回九龍。”若風說。從倒後鏡望雪凝一眼:“後麵有紙巾,可抹雨。”

雪凝猶豫一下,抓些紙巾遞給曉晴,自己也抹著。

“等了很久,是不是?”若風問:“我已上完另一堂課。”

“本來我們想等到天黑冷敖來接的,可是肚子又餓,沒辦法啦!”曉晴說。

“冷敖是冷雪凝的哥哥?”若風又在倒後鏡望她。

“是。”曉晴很興奮:“遇到你也是一樣,你會送我們到家,而不是送到火車站吧!”

“當然送回家,義不容辭。”若風說。

“那麼去根德道就行了,我到雪凝家,免得你要繞路。”曉晴說。

“好!”若風點點頭。

車子經過沙田馬場,是雙行道路,不再像剛才那麼塞車,車速也加快了。

“沒想到你也開快車。”曉晴說:“與你形象不合。”

“我有形象嗎?”若風很驚奇。

書香@書香書香@書香

“有什麼奇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形象,好像我樂天、活潑。雪凝又冷又硬。你呢!溫暖有如春風。”曉晴有很多話說。

溫若風笑起來,沒表示什麼。

“你不以為然?”曉晴很不服氣。

“不。我覺得你講得很有意思。”若風搖頭。

“我和雪凝是好朋友也很矛盾,”曉晴滔滔不絕,好像遇到談話的好對手:“我們一正一反,一黑一白,一冷一熱,——一——”

“是說一正一邪嗎?”若風忍不住笑。

“這倒不是。”曉晴也笑:“我們都是正的、忠的。”

“你們倆在一起,有矛盾中的統一,很和諧的。”若風思索一下才說。

“不懂哦!”曉晴叫。

“你們個性完全不合,友情又那麼好,這叫做矛盾中的統一。”若風又望一眼倒後鏡。“你是冷雪凝的代言人。”

“不,不,雪凝自己有很多意見,很堅持原則,我不能代她發言。”曉晴叫:“我們的觀點並不一致。”

“從來沒聽過冷雪凝說話。”他又看她一眼。

他連名帶姓地口U冷雪凝,意外地親切自然。

“雪凝不愛說話。”曉晴搶著說。

“我的聲音又粗又啞,破相。”雪凝用清脆、響亮的聲音說。

“你很幽默。”若風再看她一眼,笑得十分誠懇。

“雪凝幽默?不,不!她四四方方的。”曉晴又說:“你完全誤解了她。”

雪凝不出聲,若風也不出聲,弄得曉晴莫名其妙。

“怎麼都不說話?”她問。

“你這麼多嘴,一個人說個夠不好嗎?”雪凝說。

“雪凝,你語氣不好——”曉晴停一停:“我不算出賣你,對不對?”

雪凝搖搖頭,淡淡一笑。

“認識你們兩年,第一次聽到冷雪凝講話,今天是很特別的日子。”若風說。

“自然特別。我們居然坐了你的車。”曉晴永遠的不甘寂寞,搶著說話:“而你是陌生人。”

“陌生人?認識了兩年。”若風抗議。

“但——我們階級不同。”曉睛笑:“師生之別。”

剛下課,曉晴就看見陳蔭站在門外。

他是怎麼跑來的?這麼快,他的課室在樓上,難道沒下課他已溜出來?

曉晴裝做看不見他,一邊整理課本。

“陳蔭來了。”雪凝提醒她。

“不理。這人莫名其妙,一廂情願。”曉晴很不滿:“我可從來沒理過他。”

“人家是社會係的四年級大阿哥,總得給點麵子。”

“溫若風是講師,也不見你給麵子?”曉晴不以為然。

“陳蔭風雨無間哦!”

她倆在裏麵低聲說話。陳蔭等得急了,他是急躁性子,很沉不住氣。

“方曉晴,我來了。”他揚聲叫。

曉晴滿麵通紅,氣得跺腳。

“你來是你的事,與我有何關?”她反唇相譏。

“我是來找你,你分明是知道的。”他嚷。

“你——你莫名其妙,你走!”曉晴賭氣地坐下:“我根本不要見你。”

陳蔭從沒見她發過那麼大的脾氣,嚇呆了。

還沒離開的同學都忍不住笑,誰都明白是怎麼回事。陳蔭苦追方曉晴的事已傳了很久。

“還不走?你專門丟我臉,你—你——”曉晴居然一下子氣哭了。

陳蔭立刻慌了手腳。

“我——隻不過來見你,你——你為什麼哭?”他求救般地望著雪凝:“她怎麼了?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

“不,不關你事,”雪凝望著孩子氣的曉晴:“她今天心情不好,我看——你先回去吧I”

“好,好,我先走,我——明天再來。”陳蔭個子高,人卻又傻又癡:“別再生氣,方曉晴。”

說走就走,一點也不猶豫。

“陳蔭走了。”雪凝搖搖頭:“你還哭什麼呢?”

“真劃不來,怎麼讓這麼一個傻蛋纏上呢?”曉晴的眼淚收放自如。

“把他嚇退了。”

“活該,看他還敢不敢來。”

“我看他天不怕地不怕。”雪凝說:“陳蔭有什麼不好呢?人不錯,功課不錯,家世極好,樣子也相當帥——”

“我就是討厭他那股傻相。”

“人家喜歡你,一見你就傻了。”

“不要說他,走吧!”曉晴站起來:“真掃興。”

“現在走?不怕在車站遇到他?”雪凝打趣。

“煩死人。”

“別煩了,忘了今天是星期六?”雪凝問。

“那又怎樣?”

“到我家見冷敖。”

“好主意,”曉晴立刻開心起來:“太棒了,冷敖有空?”

“他又沒有女朋友,又不喜歡外出,總是在家的。”

“我總覺得他像小說裏的那種英俊的園丁,”曉晴陶醉地說:“那種有氣質,有性格,有學問的園丁。”

“你見過這樣的園丁?這麼好的條件,人家怎會去做園丁?”

“沒有想像力,不能是心園的園丁?”

“太浪漫,受不了。”雪凝笑:“什麼時代了?”

“當你愛上一個人就會有這種心態,”曉晴說:“現在講你也不明白。”

“愛情對我一點也不重要。”雪凝冷淡地。

有人從窗外走過,曉晴眼尖,看見是溫若風。

“溫若風,”她已揚聲大叫:“喂——”若風很意外地往裏麵望,一看是她們倆,笑容頓現。

“你們怎麼還沒走?”他走進來。

雪凝不出聲,臉上神色漸漸冷下來o

“有靈感,你會經過,會帶我們搭順風車。”曉晴笑。

“沒問題,我正要走。”若風看看腕表:“你們先去停車場等我,我去辦公室拿點東西就來,十分鍾。”

“一言為定。”

“若風看雪凝一眼,愉快地離開。雪凝一言不發,拿起書本便走。

“雪凝。你怎麼了?”曉晴抓住她不放手。

“我先走,你坐溫若風的車。”

“不,我們一起的,你怎能先走?”曉晴大叫。

書香@書香書香@書香

“不要勉強我,我不坐他車。”

“雪凝,給我一點麵子,我已經跟他講好了。”

“不能。”

“為什麼那麼討厭他?”曉晴不明。

並不討厭他,隻是原則問題,“雪凝堅持:”他隻是一個無關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