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有好多心事。”曉晴問。
“小女孩子的想法。大男人不一定有心事,也不像你們想的曾有一段傷心史。你們想得太浪漫,事實卻再簡單不過。”
“對不起,我從沒這麼想過。”雪凝嚴肅地抗議。雨濃看她,也不爭辯。
“對不起,雪凝。”他說。
“不需要抱歉,以後不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雪凝說。
“我得到了教訓。”他微笑。
冷敖也淡淡地笑起來。
“我這妹妹很不好惹。”他說。
“不同的意見下,人類社會才漸漸進步。”雨濃說。
忽然之間,曉睛覺得自己插不上口,他們的對話是她根本沒想過的。她實在太幼稚了。
隻是她,不包括雪凝。
消夜吃完,大家一起離開飯店。
“我先走。”雨濃說。
“我送你,你沒有開車來。”冷敖說。
“算了,我家太遠,我自己叫車。”雨濃笑:“我已經排期學車了。”
“你不會開車?”曉晴大驚:“你去美國念到博土,又工作了那麼久,不會開車?”
“是。我不會開車。”雨濃不以為然:“我一直住在學校附近,駕車是浪費。”
“上班呢?也不開車?”曉晴側起頭。
“坐火車。”雨濃怡然自得:“開車的壓力很大,是一件很緊張的事;我寧可放棄。”?
“你真是個相當古怪的人。”曉晴咕嚕著。
“在我的世界裏,我覺得自己是很正常。”
“我也這麼認為。”冷敖加了一句。
“難道是我們不正常了?”曉晴大叫。
“我並沒有這麼說。”雪凝立刻表現立場。
“連你也扯我後腳?”曉晴漲紅了臉,很窘。
“不要跟他們爭論,贏不了的。”雪凝笑。
曉晴扮個可愛的鬼臉。
“我們是兩代的人,意見不會相同。”她說。
“兩代?”
雨濃笑起來——他笑起來非常好看,總是鬱結著的濃眉一下子舒展開來,連眼中都有笑意,十分引人。
“三年一個代溝,是不是?”曉晴問。
“那,我們豈不是有三個代溝?”冷敖說。
是溫若風的社會學。
他還是像平日一樣的上課,視線會有意無意般地掃過冷雪凝,停留一秒鍾,然後又開始移動。
雪凝也如往日般的沒有表情,沒有反應,冷若冰霜。
書香@書香書香@書香
溫若風一如他的名字,他是個溫暖的人,溫暖如春風。
他是中大畢業的,去美國念了兩年碩士,回來香港一邊在中大講課,一邊在修讀美國某名校的博士學位校外課程;非常勤力、上進的一個年輕人。
他不是那種好英俊、瀟灑的男人;但他友善、親切、誠懇、斯斯文文的,五官也端正,是很多女孩子心目中的對象人物,看來,他鍾情著雪凝乙
當然他沒對任何人講過,也沒有向雪凝表示過,但他的神情,他的視線已透露了心中感情。
可是雪凝永無反應。
並非她真冷若冰霜一如她名字,而是她很謹慎於感情,她無意於人,就絕不與人交往,免得大家白白浪費時間、精神。
她雖堅持原則,看來溫暖的溫若風也固執,他們似乎僵持住了。
課室外下著雨,天空黑壓壓的,雨愈下愈大,弄得課室裏的學生都開始不安。
社會學是最後一堂課,下課後就可以回家,這麼大的雨叫他們怎麼走?早上出來時有陽光,誰會未卜先知地帶傘呢?恐怕——走上學校的斜坡已全先濕了。
曉晴看了雪凝一眼,作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雪凝搖搖頭,沒什麼明確表示。
一下課,若風剛離開,曉晴就撲過來。
“你剛才搖搖頭,是什麼意思?”她問。
“可以留在學校看書,整理一下筆記。”
“等到天黑雨也不停呢?”
“隻好打電話叫哥哥來接。”雪凝微笑說。
“啊,冷敖,我今天怎麼把他都忘記了呢?”曉晴立刻眉開眼笑說:“我情願雨下到天黑,愈大愈好。”
“黑心!別的同學怎麼走呢?”
“我沒有選擇啁!”曉晴大叫。
雪凝搖搖頭,拿出一本筆記翻一陣。
“前幾堂的筆記太亂,我現在整理。”她說。
“整理好之後,借我抄。”曉晴扮個鬼臉。
“愈來愈懶,怎麼行呢?”雪凝瞪她:“哥哥喜歡用功、上進的女孩子。”
“他對你說的?”曉晴緊張起來。
雪凝不置可否,拿出另一簿子,開始整理筆記。
曉晴也不是真那麼不用功,她退回椅子上作另外的功課,也相當專心。
不少同學也留在課室,半個鍾頭裏,有些人走了,也有些男,周學去體育館運動。一個半小時後,人都走得差不多,隻稀落地坐著幾個人。
“我們怎麼辦?”曉晴望著仍是黑壓壓的天際。
“再等咯!天黑之後你豈不得其所哉?”雪凝說。
“不。我現在饑餓難挨,想立刻回家吃東西!”曉晴孩子氣的:“冷敖留待下一次吧!”
雪凝收拾好筆記什麼的,站起來。
“走口巴!”她淡淡地。
“淋這麼大雨走?o”?曉晴反而猶豫。
“不是你提議的嗎?”
“哎——我隻是說說,冷敖——還是第一。”曉晴說。
“走吧!我已下定決心走了,不走也不行。”雪凝是這種硬脾氣:“淋雨之後頂多感冒一次,怕什麼?”
“雪凝——”
雪凝不理她,領先往外走。曉晴隻好跟出去。
“你的心真是又冷又硬。”曉晴咕嚕著。
“我的決心很重要。沒下決心前,任何事可商量,決心下了,再難更改。”
“很可怕。對男朋友也如此?”
“什麼意思?”雪凝反問。
“譬如——你有個很好的男朋友,忽然發現了他某一項缺點,或者你們個性不合,是不是忽然掉頭就走?”
“我想——是。”雪凝點點頭。
“無論多長、多深、多厚的感情都不理?”
“下定決心就是破釜沉舟了。”
曉晴深深吸一口氣,搖搖頭。
“你這麼極端,雪凝,我現在才真正認識你。”她說。
“不隻是我,我們冷家的人,都是這樣。”
“哇。我快表現得好些,免得你一轉身就不理我。”曉晴哇哇叫。
“對你不會。”雪凝笑了:“我們從小在一起,你的好壞、對錯,優點、缺點我全接受了。”
“這還不錯。希望冷敖也如此。”
在走廊盡頭,再走一步,就會身在雨中了。
“怎樣?可否就此停步?”曉晴問。
“你今天怎麼特別婆媽?”
“也許今天有特別的事發生,也許今天是特別的一天,也許有人開車來搭救。”
“哥哥要六點鍾才能回家。”雪凝忍不住笑。
一輛寶馬三點二小房車經過,曉晴想也不想地揚起手。
“喂——”她叫。
雪凝皺眉,笑容消失。她從不喜歡求助於人。
寶馬駛過,也許沒有看見曉晴揚手。
“你不要多事行不行?”雪凝頗不滿:“坐一個陌生人的車既不安全又難受,你沒想過?”
“校園裏的車多半是自己人。”曉晴十分天真。
寶馬駛了一個短距離,在前麵停下來,然後慢慢地倒退回來。
“你生的事,你自己坐。”雪凝已衝進雨裏。
“雪凝,我一個人怎敢坐?”曉晴也跟著跑上去:“大家一起淋雨吧!”
寶馬停在她們麵前,車門打開。
雪凝首先看見開車門的手,修長、瘦削,頗有一點藝術家味道。
“原來是你。”曉晴已叫起來,搶先跳進車裏。
雪凝{氏頭一看,是溫若風那張溫暖、親切又誠懇的臉。看見曉睛已坐上去,隻好打開後麵的門,也坐上去。
她們倆已是一頭一臉一身的雨。
“謝謝你的搭救。”曉晴說。
“順路而已,大家都回九龍。”若風說。從倒後鏡望雪凝一眼:“後麵有紙巾,可抹雨。”
雪凝猶豫一下,抓些紙巾遞給曉晴,自己也抹著。
“等了很久,是不是?”若風問:“我已上完另一堂課。”
“本來我們想等到天黑冷敖來接的,可是肚子又餓,沒辦法啦!”曉晴說。
“冷敖是冷雪凝的哥哥?”若風又在倒後鏡望她。
“是。”曉晴很興奮:“遇到你也是一樣,你會送我們到家,而不是送到火車站吧!”
“當然送回家,義不容辭。”若風說。
“那麼去根德道就行了,我到雪凝家,免得你要繞路。”曉晴說。
“好!”若風點點頭。
車子經過沙田馬場,是雙行道路,不再像剛才那麼塞車,車速也加快了。
“沒想到你也開快車。”曉晴說:“與你形象不合。”
“我有形象嗎?”若風很驚奇。
書香@書香書香@書香
“有什麼奇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形象,好像我樂天、活潑。雪凝又冷又硬。你呢!溫暖有如春風。”曉晴有很多話說。
溫若風笑起來,沒表示什麼。
“你不以為然?”曉晴很不服氣。
“不。我覺得你講得很有意思。”若風搖頭。
“我和雪凝是好朋友也很矛盾,”曉晴滔滔不絕,好像遇到談話的好對手:“我們一正一反,一黑一白,一冷一熱,——一——”
“是說一正一邪嗎?”若風忍不住笑。
“這倒不是。”曉晴也笑:“我們都是正的、忠的。”
“你們倆在一起,有矛盾中的統一,很和諧的。”若風思索一下才說。
“不懂哦!”曉晴叫。
“你們個性完全不合,友情又那麼好,這叫做矛盾中的統一。”若風又望一眼倒後鏡。“你是冷雪凝的代言人。”
“不,不,雪凝自己有很多意見,很堅持原則,我不能代她發言。”曉晴叫:“我們的觀點並不一致。”
“從來沒聽過冷雪凝說話。”他又看她一眼。
他連名帶姓地口U冷雪凝,意外地親切自然。
“雪凝不愛說話。”曉晴搶著說。
“我的聲音又粗又啞,破相。”雪凝用清脆、響亮的聲音說。
“你很幽默。”若風再看她一眼,笑得十分誠懇。
“雪凝幽默?不,不!她四四方方的。”曉晴又說:“你完全誤解了她。”
雪凝不出聲,若風也不出聲,弄得曉晴莫名其妙。
“怎麼都不說話?”她問。
“你這麼多嘴,一個人說個夠不好嗎?”雪凝說。
“雪凝,你語氣不好——”曉晴停一停:“我不算出賣你,對不對?”
雪凝搖搖頭,淡淡一笑。
“認識你們兩年,第一次聽到冷雪凝講話,今天是很特別的日子。”若風說。
“自然特別。我們居然坐了你的車。”曉晴永遠的不甘寂寞,搶著說話:“而你是陌生人。”
“陌生人?認識了兩年。”若風抗議。
“但——我們階級不同。”曉睛笑:“師生之別。”
剛下課,曉晴就看見陳蔭站在門外。
他是怎麼跑來的?這麼快,他的課室在樓上,難道沒下課他已溜出來?
曉晴裝做看不見他,一邊整理課本。
“陳蔭來了。”雪凝提醒她。
“不理。這人莫名其妙,一廂情願。”曉晴很不滿:“我可從來沒理過他。”
“人家是社會係的四年級大阿哥,總得給點麵子。”
“溫若風是講師,也不見你給麵子?”曉晴不以為然。
“陳蔭風雨無間哦!”
她倆在裏麵低聲說話。陳蔭等得急了,他是急躁性子,很沉不住氣。
“方曉晴,我來了。”他揚聲叫。
曉晴滿麵通紅,氣得跺腳。
“你來是你的事,與我有何關?”她反唇相譏。
“我是來找你,你分明是知道的。”他嚷。
“你——你莫名其妙,你走!”曉晴賭氣地坐下:“我根本不要見你。”
陳蔭從沒見她發過那麼大的脾氣,嚇呆了。
還沒離開的同學都忍不住笑,誰都明白是怎麼回事。陳蔭苦追方曉晴的事已傳了很久。
“還不走?你專門丟我臉,你—你——”曉晴居然一下子氣哭了。
陳蔭立刻慌了手腳。
“我——隻不過來見你,你——你為什麼哭?”他求救般地望著雪凝:“她怎麼了?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
“不,不關你事,”雪凝望著孩子氣的曉晴:“她今天心情不好,我看——你先回去吧I”
“好,好,我先走,我——明天再來。”陳蔭個子高,人卻又傻又癡:“別再生氣,方曉晴。”
說走就走,一點也不猶豫。
“陳蔭走了。”雪凝搖搖頭:“你還哭什麼呢?”
“真劃不來,怎麼讓這麼一個傻蛋纏上呢?”曉晴的眼淚收放自如。
“把他嚇退了。”
“活該,看他還敢不敢來。”
“我看他天不怕地不怕。”雪凝說:“陳蔭有什麼不好呢?人不錯,功課不錯,家世極好,樣子也相當帥——”
“我就是討厭他那股傻相。”
“人家喜歡你,一見你就傻了。”
“不要說他,走吧!”曉晴站起來:“真掃興。”
“現在走?不怕在車站遇到他?”雪凝打趣。
“煩死人。”
“別煩了,忘了今天是星期六?”雪凝問。
“那又怎樣?”
“到我家見冷敖。”
“好主意,”曉晴立刻開心起來:“太棒了,冷敖有空?”
“他又沒有女朋友,又不喜歡外出,總是在家的。”
“我總覺得他像小說裏的那種英俊的園丁,”曉晴陶醉地說:“那種有氣質,有性格,有學問的園丁。”
“你見過這樣的園丁?這麼好的條件,人家怎會去做園丁?”
“沒有想像力,不能是心園的園丁?”
“太浪漫,受不了。”雪凝笑:“什麼時代了?”
“當你愛上一個人就會有這種心態,”曉晴說:“現在講你也不明白。”
“愛情對我一點也不重要。”雪凝冷淡地。
有人從窗外走過,曉晴眼尖,看見是溫若風。
“溫若風,”她已揚聲大叫:“喂——”若風很意外地往裏麵望,一看是她們倆,笑容頓現。
“你們怎麼還沒走?”他走進來。
雪凝不出聲,臉上神色漸漸冷下來o
“有靈感,你會經過,會帶我們搭順風車。”曉晴笑。
“沒問題,我正要走。”若風看看腕表:“你們先去停車場等我,我去辦公室拿點東西就來,十分鍾。”
“一言為定。”
“若風看雪凝一眼,愉快地離開。雪凝一言不發,拿起書本便走。
“雪凝。你怎麼了?”曉晴抓住她不放手。
“我先走,你坐溫若風的車。”
“不,我們一起的,你怎能先走?”曉晴大叫。
書香@書香書香@書香
“不要勉強我,我不坐他車。”
“雪凝,給我一點麵子,我已經跟他講好了。”
“不能。”
“為什麼那麼討厭他?”曉晴不明。
並不討厭他,隻是原則問題,“雪凝堅持:”他隻是一個無關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