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在那裏幸災樂禍。」黛比自從被朗翰斯像扛一頭豬似的扛回艙房後,就一刻也沒有安靜過。

她跌坐在地毯上,身上陣陣的灼痛,眼底是一片黑暗,但嘴巴卻沒閑著。

「我幸災樂禍?!你看到了嗎?」朗翰斯嘴裏叼著眼、卷起衣袖到房裏換了件休閑短褲,不一會兒便折出來拎起地上的她。

「你要幹什麼!」黛比不安的嚷著揮去他的手。

「帶你去洗澡。」

「笑話!洗澡還要你帶,我又不是沒眼睛。」

「是嗎,那請便吧,順便把這瓶藥也帶進去擦。」朗翰斯把藥包塞到她手上。

「哼!」黛比也不知自己哪根筋不對,人家好意扛她回來,又好心的要為她帶路,她卻無由的對他生氣,她氣他什麼?她自己問著,但她自己也不知道,隻知道自己認為他一直在嘲笑她。

但她若不想讓他看笑話就得自立自強,她昂起下巴、邁開步伐「向前行」,走不到三步,她就一頭撞上牆,但她不以為然地向後退了一步,不幸的又撲到一旁的矮櫃,她隻好向側麵移動腳步,這回她橫行了十來步,但那第十一步讓她一腳栽進正敞開的書櫃中,上頭的書劈哩叭啦的傾泄下來,給了黛比數記當頭棒!

之後,她就這麼跌跌撞撞,像一隻無頭蒼蠅在艙房裏亂竄。

朗翰斯倚在桌旁,雙手叉在胸前,愛莫能助的盯著跌來撞去、卻奮鬥不懈的黛比,他怕自己的忍耐已到了極限,隨時有可能就會笑出聲來。

但他知道不該去嘲笑一個勇士,何況是那種有勇無謀型的勇士。

那很可能會招來她更野蠻的攻擊,後果不堪設想。

黛比真要給自己氣哭了,難道她就這麼沒用?她不信!

終究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她終於撞進了浴室裏。

朗翰斯眼見她千辛萬苦的找到了浴室,忍不住的想為她鼓掌。但為了她的自尊,他隻化成一抹微笑泛在臉上。

他正考慮著要不要傳真給士權和茜芸,讓他們知道黛比目前的狀況,怎知浴室裏傳出黛比一聲被謀殺的哀嚎!

「怎麼了?」朗翰斯大步走向浴室,推開了浴室的門。

「我的頭發!」黛比全身隻剩下內衣,那一身又破又髒的衣褲像醬菜似的被醃在腳邊,她雙手撫住齊耳的短發上,殺豬般的怪叫。

「為了你的生命,那點頭發隻好犧牲了。」朗翰斯鬆了口氣,他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原來是不見了一半的長發。

「什麼?」黛比再次厲聲尖叫。

「想不到一代女中豪傑,也會為了區區毛發大驚小怪!」他捉弄的道,眼光不經意的停佇在她身上一塊塊的傷口上。「如果你再不快點洗好傷口並擦上藥,可能損失的不止是頭發。」

黛比這下才想起自己近乎赤裸的站在他麵前,臉立刻紅得發燙,她才不想讓自己春光外泄、給他撿便宜。

「誰要你進來的,你馬上出去!」她隻想到要義不容情的下逐客令,卻沒想過這是他的房間、他的浴室,更沒想過他是關心她的人。

「女人我不是沒看過,就是沒見過你這般滿不講理的。」朗翰斯氣定神閑的說著,無奈的言詞中透著一語雙關。

「還不快走!」黛比一副要咬人的樣子!她雖然看不見,但可以想像他得意的模樣。朗翰斯不再搭理的走了出去,徑自的一一拾起攤落一地的書。

但是大約每隔幾分鍾,他都可以聽到夏大小姐傳來的陣陣驚呼聲。

小女人!他在心裏暗歎。當真要他娶她進門!他不瘋了才怪!

幸好她尚不知他是誰,若是讓她知道那不就會更不得安寧了!

說也奇怪,她怎麼會知道那個平台的入口,而且還掉下去呢?她到那上頭做什麼?她差點……

他可不想因她的攪局而分了心,頓時朗翰斯的眼神深得莫測難辨。

「喂……」說好要稱呼他為先生的,但黛比一旦恢複了氣焰,誰也看不在眼底。

朗翰斯整理好書本正好聽見黛比無禮的叫喚聲,這女孩顯然是沒上過禮儀課程,連基本的禮貌都不懂!他也不想理,可是卻又非理不可,他隻好耐心的走向浴室。「又怎麼了?」

「我幹淨的衣服忘了拿進來了,你可不可以幫我拿進來。」黛比央求。

「放在哪裏?」

「在沙發上。」見他願意幫忙自己,她反而客氣了。

不一會,他取來了衣服。「放在門外你自己拿。」

「謝啦!」黛比待他腳步聲離開,才打開門,匆匆的拾起衣裳。

☆☆☆

半夜黛比被全身的灼痛逼得睡不著覺,尤其是未曾塗上藥膏的背後,她的手伸不到那麼長,索性不塗,但沒想到那斑斑傷口老大不客氣的與她作對,硬是腫痛得讓她睡也睡不著;但還有一個更可惡的,她不爭氣的肚子正咕咕地哀唱著空腹挽歌,她為了看朗翰斯一眼竟落得這個下場,真的非常為自己不值。

她忍不住的呻吟,煎魚似的在沙發上翻來覆去。

「怎麼了?不舒服嗎?」

他的聲音由書桌的方向傳來,黛比心想原來他一直都在,難道自己痛苦的窘狀都給他瞧見了嗎?「這麼晚了,你還沒睡。」她故作輕鬆的問。

「顯然還沒,不是嗎?」

她真弄不懂他幹嘛老愛將簡單的一句話講成像是嘲笑!難道她就真的這麼可笑?

「早點睡才不會有黑眼圈。」她學他,也不著痕跡的嘲笑他。

「我不擔心。」他並不輕易受她言語上的挑釁。

黛比聳聳肩,沒有力氣去與他鬥法,因為她真的餓到了極點。

她吃力的由沙發上坐起來,全身發酸及傷口的痛明顯的寫在臉上,她想去為自己倒一杯水,勉強用水來喂飽自己空蕩蕩的肚子,但是才站起來,走不到兩步,雙腳就癱了下來,她在地上撲了一跤。

「怎麼了,跌疼了沒?」朗翰斯放下手中的帳冊,一箭步上前扶起黛比。

「沒有,跌不死的。」她讓他扶起,自己則無所謂的笑笑。

「小心一點。」

「我知道。」她走向茶幾摸索到了水壺及杯子。

「你要喝水!」朗翰斯一路跟著她,他取過她手中的水壺斟滿她的杯子。

「謝謝你。」黛比咕嚕嚕的飲下又向他要了一杯、又一杯。

「你喝那麼多水做什麼?」她的行為令他覺得奇特!

「肚子餓嘛!多喝一點就撐飽了。」黛比嘲笑他,連這點道理都不懂。

「你又沒吃晚餐了?」

「還不是那個朗翰斯害的。」黛比悻悻然的罵著。

朗翰斯驚訝的盯著黛比,他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他害你什麼?你……認識他嗎?」

「那種癟三我才不屑認識他呢!」

從小到大,朗翰斯還不曾被人冠上這種稱謂,但他奇怪自己居然並不生氣,隻感有趣。「那他害了你什麼?」

「他害我變成這副模樣!」

「哦!難道是他把你從纜繩台裏丟了下來?」

「那倒不是,隻是我為了看他而掉下去的!」

「為了看他?「朗翰斯險些失笑。「那你看到了嗎?」

「沒,那個倒楣鬼倒是沒讓我瞧見。」

「哦!」朗翰斯真要哭笑不得!他不就活生生的立在她麵前嗎?真是好奇反被好奇誤!他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臉上,浮上不懷好意的笑容。

「我記得你向我提過朗翰斯是你的未婚夫,我沒記錯吧!」朗翰斯促狹的提起。

黛比歉然的笑了一笑,並沒有表現的倉惶失措,而是坦蕩的直言不諱說道:「其實我是騙你的,我連朗翰斯的臉長得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哩,隻不過當時為了保護自己而向你撒謊。因為,我還不確定你是不是好人,而我又沒有同伴……」

「哦!那你現在確定了嗎?」

「大致上是確定了,你還不壞啦,算得上是好人啦。」黛比有點勉強的誇他,其實她是另有目的的。「喂!你參加了他的宴會,那你肯定是見過他本人了!」黛比張大了活靈靈會說話的美目,生動的轉著充滿期待的問。

朗翰斯睨了她一會兒,發現了她上衣那排扣子扣錯了一格,以致不對稱的左邊衣角下墜,她的滑稽令他發笑,他笑道:「當然。」

黛比以為他是取得了朗翰斯獨家的消息,而向她得意的笑。

但她現在才不在意他的得意,她一心隻是想要從他那裏挖來關於朗翰斯的描述。

「那人是不是長相猥瑣得……像小混混。」

「你對他的長相見解倒是很……獨到。」

「怎麼我說對了嗎?」

「每個人的視覺要求不同,更何況萬法唯心造,在下……不予置評。」

「那我肯定說對了。」

「對不對有那麼重要嗎?」

「是沒什麼重要,反正我一到英國他就知道了!」

「哦!知道什麼?」他覺得這女孩有滿腹鬼胎。

「很抱歉,家醜不可外揚,而且更加抱歉交淺不可言深。」黛比神經質的拒絕回答,心想反正告訴他他也不懂,這是她和朗翰斯及柳茜芸的個人恩怨,她可不希望他插進來瞎攪和,縱使她注意他,但怎麼說這些都是與他無關的。

她施施然的回到沙發上與周公打交道去也。朗翰斯不可思議的看著她,看來她好像對「朗翰斯」有某種先入為主的誤解,而且還挺恨「他」的。

那是為什麼呢?「他」與她素昧平生不是嗎?他沒想到她的「古怪」竟引他陷入沉思當中。

☆☆☆

翌日,黛比趁朗翰斯不在艙房內的時,憑著印象,「摸」清了這裏的一切,聰明的她以步伐代替了量尺,清楚的記下了自己所在的定點,到達房內各處的距離。

也許是眼睛看不見的關係,她常常自怨自艾的自憐著自己黴運當頭,因為她什麼也不能做,甚至連甲板也上不去,隻好靜靜的待在艙房房裏數時間。

這下倒好了,她不必煞費周折的去理會那些七叔公、八嬸婆無聊人士的眼光,她根本也看不到!

但她到底擔心自己的眼睛什麼時候才會再重見光明呢,她在心裏自問了好多次!

當然她是得不到答案的人,人家說什麼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其實瞎子吃黃蓮還不是照樣有苦說不出!瞎子!

突地,黛比感到陣陣恐懼由心底升起,如果她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如果她的眼睛不爭氣好不了了,那怎麼辦?

她才二十二歲,往後的日子難道都要以手代眼的過日子嗎?她會就這麼一直在黑暗中摸索,什麼也看不見了嗎?那春天的花朵、秋天的落日,難道會在她的生命中消失嗎?

啊!千萬不要啊!上帝!

在這個六神無主、眾叛親離的時刻黛比依然隻想到上帝,也大概隻有上帝才有那麼大的能耐可以幫她了,她誠心的下跪雙膝著地,向上帝禱告。「親愛的天父,我是夏黛比,十七歲以前曾為了臉上長了幾顆青春痘,而天天向您禱告的那個,你還記得嗎?最近我又發生了一些困擾,這個困擾是會直接威脅到我的生命的。

喔!直到今天我才發覺以前的自己有多麼的愚蠢,竟為了那麼一點芝麻點的小事而叨擾你,因為今天我想析求你的是一件十分……不,不是萬分嚴重的事啊!

怎麼說呢!若說宇宙是無窮大的,那麼我的苦惱就差不多有那麼大!

所以好心的上帝啊,請您無論如何在百忙之中抽個空傾聽我細訴,並且多多關照我,事情是這樣的……」

時間已不知不覺過了半個鍾頭了,黛比仍不厭其煩的挖心掏肺,向上帝喋喋不休她那千江水般浩瀚的悲情,說自己如何遭受後母的迫害,但她一點也沒有察覺這時房裏並不止她一個人存在。

朗翰斯親自推來了餐車,餐車在長毛地毯上無聲無息的滑動著。

「……我這樣說,您是否全聽清楚了呢?若是不清楚,我可以隨時向你補充說明,我萬能的神啊,那麼就萬事拜托了……對了對了……」黛比想到什麼似的羞紅了臉!但又非說不可,急急的拉著上帝不放。

「請等一下啊……天父……我的主……黛比還有一件事忘了說……嗯……就是……」她思索了一下:「這件事也是說來話長哩,可能有長江那麼長喔!但願您有足夠的耐心聽下去……

我發現自己已經愛上某人了!原先我笨得以為自己生病了,因為我一見了他,就會一顆心打雷似轟隆隆的跳,別告訴我,你沒聽過打雷的聲音,那就太不夠意思了。

到後來,我才慢慢發現原來自己不是病了,而是戀愛了!哈哈。

我也弄不懂為什麼會愛上一個陌生人。

可是更笨的是在我向他求婚後,才發現他居然有了未婚妻!

喔!我的主啊,你一定要為我主持正義!究竟是哪一種笨女人連戀愛都要跟我搶!這世界上出了一個魔女柳茜芸就已經夠衰了,為什麼好端端的一個翩翩男子竟是死會呢!

我夏黛比長這麼大,從沒正眼瞧過一個男人,好不容易發現了一個順眼的,卻是個『無緣的郎』!你一定要幫幫我啊,讓他答應和我步入禮堂,我要帶他回香港去向柳茜芸炫耀一番,拜托你啊、求求你啊……」

朗翰斯當場發怔,他真不知自己是該銘感五內,還是該搖頭失笑。

這小鬼打什麼主意已經很清楚了!

他搖搖頭,為了掩飾自己有不在場的證明,他叩了叩門。

聽到了叩門聲,黛比才匆匆的揮別了上帝,她忙著起身,假裝若無其事的撫了撫衣襟,乖巧的端坐在沙發上。「請進……」

「吃飯了。」朗翰斯不露心緒的推來餐車,逗著她問:「我好像聽到你在跟誰說話。」

「你的耳朵大概不怎麼靈光吧,這屋裏隻有我一個人,我去跟牆壁說呀!」黛比的臉頰因說謊而緋紅。

「哦!」光從聲音聽來這似乎是疑問的口吻。

「你今天回來的真早。」她顧左右而言他,這卻也是事實。

「肚子餓了沒?」

「餓了,可是服務員還沒送飯來。」黛比美麗、神采閃爍的雙眸,令人難以想像盛在裏頭的居然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