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裏不知哪裏傳來了一聲高喊:“我不想餓死”整個軍營都沸騰了十幾萬人的大營沸騰了。秦祿知道,他最怕的事情發生了。
嘯營。
瘋癲了的士卒們抓起身邊一切能抓起的東西,互相毆打起來,一波接一波的嘈雜聲廝殺聲彌漫到整個天際。夜不卸甲的秦祿匆忙找到最近的出路,大哭的向東跑去,十幾萬的大軍就這麼煙消雲散。後來的事情秦祿也不知道了。隻知道自己一直向東跑,越跑越遠,跑了整整兩個白天,還能不時的發現穿著同樣製式鎧甲的軍卒亡命狂奔。
秦祿找到了一匹馱著屍體的棕馬,在屍體的夾帶裏掏到了幾兩碎銀,和幾件女人的首飾。秦祿在馬上拖下屍體自己騎上馬背,沿著記憶中故鄉的方向,走走停停。在回鄉的路上,秦祿哭了,哭的很傷心,他發現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的父母長什麼樣子,不知道自己長大的那個村子到底叫什麼名字,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為了誰而征戰半生,不知道到底為什麼活下去居然變成每個人的奢望。更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了什麼要活下去。
秦祿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直到他遇見一個破廟,廟裏佛台上躺著一個熟睡的男童,孩子粉雕玉砌遠非窮人家的孩子可比,秦祿環顧破廟四周,找不到一點人煙蹤跡,想來這孩子睡在這破廟之中也有些時日,卻不知這年紀的孩童究竟是以何度日。
秦祿虎目微睜,抱起孩童笑道:“你我都是苦命的人啊,希望你還記得父母的模樣。”說完輕輕搖晃起來孩童,可不論秦祿如何搖晃,孩童已經沉睡不醒,要不是雙手感知到孩童心髒跳動,定會以為孩童早已西去。秦祿又自語道:“算了,既然你我冥冥之中有緣,就算你醒來是個癡愚之人,我也要護你周全。”說罷,正要抱著孩童離開。卻見腳邊佛台之下有兩個上下皆窄肚子微鼓的壇甕。兩個壇甕渾圓的肚子上各用古隸書刻出字來。一字曰“天”一字曰“地”。
秦祿畢竟是一久經沙場的老卒,看慣了生死,這慌亂的世道,能用棺材葬人的人家非富即貴,尋常百姓若不想曝屍荒野,遺骸遭豺狼之屬侵擾,不若燒成骨灰,也算是得了個全屍。自知兩壇甕中所承載的是什麼東西。暗忖道:“這兩人必定與這娃兒有些許聯係。還是一同帶走,他日尋一好地,一同葬了吧。如此一來,這娃兒也算是有了根。”
說罷秦祿放回孩童到佛台之上,彎腰準備拾起壇甕,卻發現無論如何用力也搬動不了絲毫,當下秦祿暗自納悶,自知雙手臂力如何,百十斤的關刀揮舞起來也是赫赫生風。
於是秦祿不倫不類的模仿著在軍營之中看見文書給上官行的大禮,拜了三拜,對壇甕說道:“今日我與這娃兒相遇與山林古廟之間,冥冥中自有天意引路,不知二位是此孩童何人,但請二位寬心,自今日起,我秦祿定視之為骨肉己出,若有不誠心盡力之舉,天誅地滅。”說罷再彎腰去搬動兩個壇甕,輕而易舉便提了起來,來到馬鞍邊,騰空了馬臀上的兩個褡褳,一左一右個塞入其中在返身回去抱起佛台上粉雕玉砌的孩童,走出破廟,老馬自知趣的跟在秦祿身後,兩人一馬,駕著殘陽,沿著林間小路緩步而去。
此時秦祿回首望去定能發現,廟宇殘破的屋簷之上,盤坐著一位清虛老道,身上穿著漿洗的發白的青色道袍,衣襟間泛著氤氳之氣,後背插著一柄金錢劍,護手處有八卦陰陽魚緩緩旋轉,毫無定式。左手劍指而立,右手結印,緊閉著雙目,額頭正中閃爍青光。
老道士似是而非,既像個泥塑盤坐,又像蜃影虛無,緩緩睜開雙目,雙眸中沒有一絲眼白皆為黑色,細看之下如同黑夜星幕閃爍點點星光。老道站起身,在懷中掏出一張長約七寸寬兩寸符籙,符籙上朱紅色筆墨寫著兩個大字“敕令”。老道抖手一拋,符籙隨風飄起,在空中扭動兩三下,噗的一聲炸裂開來,化為銀色光芒消散在空中。
老道士舌尖乍響:“禮成。”說罷邁動雙腿向天空雲端走去,背影之間傳來聲聲吟唱。
歌曰:“吾本無始亦無終,生來便可禦乘風。
天地不仁我不義,我把天地分兩儀。
黑白之間我為黑,眾生皆苦命不長。
黑白之間我為白,天地同穴葬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