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征西老卒歸途(1 / 2)

太和十一年,初入夏,不知名的矮山,一位蒼發老人身邊跟著一個十四五歲大的少年,兩人吃力的向山下走去。

每年七月鬼門大開的日子,老人都會帶著孩子來到北燕山上,給兩座舊墳清理雜草,洗刷下墓碑,添些新土,擺上些果子熟食,再放上兩壇剛打的新酒,然後讓孩子對著老墳恭恭敬敬的各磕三個頭。

老人姓秦叫秦祿,大秦的秦,從記事起,這個吃人的世道根本沒有給秦祿見到親生父母的機會,花甲老人對他此生開始的記憶,僅僅停留在四十年前的那個下午,也想不起來那時的他到底多少歲。本來無事的老村,村口來了一批帶甲之士,亂糟糟的捅破村子寧靜。

那批軍士帶走了所有健碩男子,安排擄來的村民去拉運糧草的大車,畢竟那個世道,人命真的沒有一頭耕牛或者劣馬來的更值錢。

就這樣秦祿被一群不講理的丘八帶到了軍中。從小沒出過村子方圓五裏地的秦祿第一次見識到了自己生活過的土地究竟有多廣闊。

慢慢的不知道是秦祿自己的八字更硬一些,還是怎的,本來年歲最小,身體最羸弱的秦祿成為村子裏一同出來的那批人裏活到最後的一個,當初一起出村的同鄉累死的累死,被殺的被殺,有的死於戰場上的廝殺,有的死於敵軍的伏擊,有的死於都監的鞭笞之下,而對於死人,通常的處理方式就是扛起屍體扔到路邊的草叢裏。很簡單也很有效!

當秦祿親眼看見自己身邊最後一個同鄉被山頂滾落而下的檑木砸碎了腦袋時,秦祿憤怒了,他知道再這樣下去沒多少人可以死了,總會有一天死的那個人就是他。

那天夜裏秦祿帶著熟識的幾個輔兵,摸進了監軍的帳篷裏,趁著夜色,用監軍自己的武器割下了所有監軍的頭顱,監軍們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會死在這些任其鞭打虐待的軟蛋手裏。

第二天一早,秦祿左手拎著四五顆頭顱找到最近的軍營,軍營裏正在集結,秦祿走到看起來身上覆甲最多騎著大馬的軍卒麵前,扔下頭顱,揚起腦袋冷冰冰的對他說:“我是運糧的輔兵,監軍們讓我和兄弟們殺了,要麼讓我加入你們,我告訴你糧食藏在了哪裏!要麼給我個痛快!”秦祿用最冰冷的語氣說出了最血腥的話!

看起來是大官的軍卒更猖狂的笑了起來,騎在馬上抬起手中的關刀,用刀背拍了拍秦祿的腦袋,又指了指遠方輕蔑說道:“看見那座山頭了麼?一會跟著我衝上去,殺光上麵的人,上麵的人都死了,你還活著,你就是老子的兵!”說完拍馬而去!

秦祿手握樸刀跟著騎馬的大官悶著頭朝前跑,雖然隻會簡單的劈砍動作,但靠著一身的蠻力,和在軍中運糧反抗劫掠磨練出來的意識,總算一次次險之又險的在廝殺中活了下來。當他活著站在山頂時!秦祿如願成為一名馬前卒!

秦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殺過多少人,也從來不會算過自己殺過多少人,他在戰場上隻知道如果對麵的人不死,那麼就是他死。他很惜命,卻又不得不拚命,他做夢也想活著回到他走出來的那個村子。雖然早已忘記了歸途。雖然他早已從一個新兵熬成了一個老卒,熬成了一個伍長,手底下也了有五個像他當年那麼年輕勇猛的少年。不打仗的時候,少年們總會拍拍秦祿的肩膀,讓秦老頭給他們講講他剛入伍的故事,是不是現在他們要比秦老頭當年勇猛的多。秦祿也總會笑嗬嗬的從他出村子講起,一遍遍的給他們講講如何在敵人的刀下死裏逃生。還會給這幫小子講講當年見過的最漂亮的娘子臉蛋是多白,腰肢是多細,遠遠望去真像站在湖邊堤岸上的柳樹一樣。

直到十二年前的那個夏天,大軍開拔向西行去,不知走了多少裏地,每走一段時間總會有一批新的軍士加入,越走人越多,走到後來變成浩浩蕩蕩十幾萬人。同行的文書告訴大家。他們要去一個叫蜀州的地方,去攻打一個叫劍閣的關隘,老卒們從不關心到底要去哪裏,到底要和誰廝殺,他們隻計較手裏的樸刀又崩開了幾個豁口,他們隻計較自己身上的甲胄是不是還能禁得住鐵戈的勾劃。

在劍閣關下,秦祿身邊的同僚越來越少,營盤裏的吵鬧聲也越來越小,營盤最中央的帥帳裏爭吵聲卻越來越大。不知道怎的軍營裏流傳著一句話“沒有糧食了”。開始秦祿是不相信的,後來發現營盤裏的炊煙越來少,每天吃的越來越少,從每天兩次開夥變成每天一次,又變成兩天三次。秦祿開始慌了。不光是秦祿,所有人都慌了。秦祿知道這種情緒,他經曆過這種情緒,和那年他還有夥伴們殺掉監軍時營盤裏的氣息越來越像,秦祿開始夜晚不敢睡的太熟,不敢卸甲,死死握住手裏的刀,挑離營門口最近的帳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