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雷明沉重地歎了口氣，他打算承認自己的失敗。他沒辦法再堅持下去，直到說服眾人，獲得必要的支持和絕對的多票，他沒有時間了。
“好吧，如果同誌們都堅持要走大路下山，我尊重大家的意見，不過我保留個人意見。”
雷明的讓步，倒讓龍海山等人有些不好意思。
“老雷，你放心，弟兄們刀出鞘、彈上膛，都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誰敢狗膽包天攔阻咱這支鐵軍，叫他們有來無回！”
何大小說：“對呀，咱別的怕，還怕打仗嗎？”
心情鬱悶的雷明散會後獨自一人走了出來，他沿著營地那條熟悉的小道信步走去。夏天的夜晚，路旁青草的氣息分外清鮮，潮濕的露珠，似乎在星光下熠熠生輝。草叢中一些小蟲低吟淺唱，生命的歌聲無處不在。青竹山啊，就要離開她的懷抱了，雷明的感情也很複雜。當初來這裏，他並沒想到一呆就是這麼多年，原以為作為中央蘇區的特派員，聯係過後就能離開的。誰知道這期間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包括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黨都走到了一個全新曆史關頭。怎樣把這支好不容易保留下來的紅軍隊伍安全地帶到皖南集結地，將這些閩東子弟安全地交給黨組織，成了壓在他心頭沉甸甸的擔子。
他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不用回頭，他也知道那是誰。
他停下來，來的果然就是劉瑛。
兩個人離得很近，都停住步子，互相在夜暗中凝視對方。月亮有，星星也有，還有四隻眼睛裏迸出的火熱的光……
不約而同，他們都伸開了臂膀，投入也是接納，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沒有任何語言。
路旁的蟲兒啞了。
忽然，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接著，響起龍海山粗嗓門的叫聲，就連天上的月亮都嚇得打了個晃。
“劉瑛，劉瑛，劉特派……”
劉瑛和雷明急忙分開，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抻抻衣襟，整理一下鬢發。沒等她放下手來，龍海山已經像個皮影似的闖到她和雷明麵前。
“劉……喲，老雷也在這啊，嘿嘿，真對不住啊，你們這……沒啥事吧？我追著劉特派一路走來，眼瞅快追上了，怎麼人影一晃就不見了？我就，嘿嘿，對不住，對不住啊……”
“老龍，你到底有什麼事？”劉瑛問。
“噢，明天部隊下山，要分手了，我也沒啥別的送你，就這支手槍吧，送給你留個紀念。不管你走到哪，都別忘了我龍海山，至少要記得我還扣押了你一段日子呢。”
雷明說：“老龍，這槍不是你從一個國民黨團附手上繳來的嗎？”
龍海山說：“是啊，要不我怎麼送給劉特派呢？有意義不是？楚天雷從前一天到晚譏笑這是娘們兒槍，現在想想，他說得倒也不差，送給女同誌用正合適。”
“你把槍送給我，你用什麼？”劉瑛問。
龍海山得意地拔出腰間的佩槍。
“我剛換了槍，瞧這德國匣子，怎麼樣？怕驚動了大夥兒，我還沒試槍呢。不過，白天我瞅過，這槍的膛線有楞有角的，新家夥，錯不了，打起來準是嘎嘎叫……”
“老龍，你別老是‘膛線’、‘膛線’的，那叫‘來複線’，你早就不是遊擊大隊長了，得學著正規點。”劉瑛說。
“對對，‘來複線’，這是學名。來複線分為陰線和陽線，子彈在槍膛中，靠它產生旋轉，保持在飛行中的穩定性……”
與其說龍海山在回憶劉瑛講過的射擊學理課，不如說他在咀嚼他們共同度過的青竹山歲月。
雷明和劉瑛都被他逗得笑起來。
“來複線，來複線，我們都是來複線啊……楚天雷是陰線，我老龍是陽線……”龍海山兀自嘟囔著。
他的話卻讓雷明和劉瑛渾身一震。
“我們都是來複線？”他重複道。
“我們都是來複線……”她也重複道。
龍海山卻隻顧順著自己的思路走。
“他媽的，要下山打日本鬼子了，老子也換支好槍，一支男人用的槍！”
“龍團長，謝謝你了！”
“別謝我，我這沒眼色的東西，走了……你們接著聊吧，說不定，老雷也要送你點什麼東西呢。”
龍海山壞笑著，又像皮影似的消失在月色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