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瑛模棱兩可的態度讓雷明很是意外。在他看來,劉瑛當然應當跟著部隊走,他的願望當然不排除個人因素的成分。部隊縮編後,政治處主任的位子還一直空著,誰都明白虛位以待,等的是誰。雷明忙裏偷閑,一次下連隊回來後,找劉瑛談了一次。他們之間的談話帶有某種公事公辦的味道,那天,雷明的褲腳上沾了不少泥巴,他一臉的汗都沒顧得上洗一把。劉瑛望著他瘦削的下頦上黑黑的一層,她甚至不知道那是冒出的胡茬子還是沾上了別的什麼。劉瑛掏出了手絹遞過去,她沒想到她的手和手絹一樣,被雷明輕輕擋開了。
“劉瑛,你可要想好了,一步錯了,可就步步皆錯。”
“不過,誰知道呢,你我當初來到青竹山,是對還是錯?”劉瑛並不是一個很好說服的人,她的手上還攥著那隻尷尬的手絹。“一個全國抗戰的新局麵,可以想見,全國到處都需要幹部。”
“到哪不是革命?軍隊工作又有什麼不好?這三年多來,青竹山蘇維埃政府名存實亡,你這個秘書長事實上已經成為紅軍獨立師中的一員,難道不是事實嗎?”
劉瑛歎了口氣。“雷明,你就別強人所難了,事實難道就不可改變?”
她這樣一說,雷明半晌說不出話來。許久,他才牙疼似的說道:“真沒想到,你誌存高遠,你該不會是想回到福州工作吧?”
“這個,我還真沒想好。”劉瑛也有了幾分惱意,她的口氣冷冰冰的。
雷明沒把握說服她,便換了龍海山來。龍海山像根門杵似的直來直去,張口就問劉特派是不是對他有什麼意見?為什麼要走出青竹山了,就不肯和他並肩戰鬥了呢?劉瑛聽到“劉特派”的叫法一愣,眼圈竟然紅了。逝去的歲月就像久違了的老朋友,乍一下又出現在麵前,她所受的所委屈,包括那個至今還背在身上的“處分”,仍然沉甸甸地壓在身上,而那個始作甬者宮瘸子,卻早已不知下落,就連中心市委書記何能手都沒能逃脫反動派的屠刀,一年前就犧牲了……想起這些,劉瑛還能說什麼?她隻能對龍海山解釋說,她對自己的工作去向與任何人無關,更談不上什麼意見。如果有意見,她早就有若幹個機會出走,離開青竹山。可她堅持下來了,像其他堅持下來的同誌一樣,沒有彷徨,沒有動搖,這難道不是事實?最困難的歲月已經過去了,她那獨立不羈的個性也像她身上的女性意識一樣開始複蘇了。這一切,跟雷明還說得清楚,跟他龍海山能說得清楚嗎?
雷明承認,劉瑛變了,變得和這幾年來大不相同。也許是形勢好轉,隨著部隊的轉機,她本人也就有了性格回歸的轉變。三年多最艱苦的鬥爭環境中,大家一起出生入死,熬過來了,現在理應繼續走在一條道上並肩前進才是,她怎麼就要跟大夥兒分道揚鑣了呢?二虎子、才旺和何大小等人都去勸過劉瑛,甚至連癩痢頭小鍾都去央求過她,可劉瑛始終不鬆口。不過,她答應隨部隊一起出發,離開青竹山後,她要單獨前往上海,轉道先去武漢,再經西安去延安。那兩個城市都駐有八路軍辦事處,找到那裏,就不難找到赴延安的路子。
龍海山對劉瑛的選擇連連搖頭,隻是說:“讀書人啊,說來還是毛病多,想起什麼是什麼。”
隻有劉瑛最清楚自己為什麼要堅持去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