艄公停止了掙紮。的確，他想問題沒有挎手槍的這位紅軍長官想得遠。他悻悻地注視著江麵，陳天樞像一隻黑背烏龜，又浮出了江麵，沉沉浮浮地向下遊漂去。艄公放棄了下水救人的計劃，一扳船櫓，船身打個橫，向江中那個漂浮物追去。
船上的人心情各異，都在專注地盯著落水者，誰也沒注意到雷明已經脫掉了衣褲和帽子，取下了手槍，他像一條大魚，高高躍起，“嘩”地跳入江中——
“老雷，雷政委……”
龍海山氣得一屁股坐在船板上，船體一陣劇烈地搖晃。
警衛班戰士齊刷刷地扭頭望著龍海山。
警衛班長急忙問道：“龍師長，要不要派人下水？不救狗叛徒，也得幫一下雷政委呀……”
“幫他？你們誰能幫得了他？你們看看，有誰比政委更會遊泳？”龍海山說。
警衛班的戰士們扭頭再看江麵。果然，他們的政委像一條大魚，飛快地遊向了那隻黑背烏龜。警衛班的戰士們包括龍海山，大多在青竹山區長大，不諳水性，這種場合，沒人敢下手對政委施以援手，隻得眼睜睜地看著政委救人。好在木船順水，也加快了船速，離他們越來越近。
江水中的雷明終於追上了陳天樞，他伸手抓了幾把，想揪住他那頭馬桶刷子般的短發，都落了空。雷明猛吸一口氣，一個猛子潛下水，兜住了他的腋下，將他托出江麵。木船上的警衛班戰士歡呼起來。誰知，被江水灌得迷迷糊糊的陳天樞一回身，死死地箍住了雷明的雙臂，讓他動彈不得。手忙腳亂的雷明徒然地撲騰著，連灌了幾口腥腥的江水，肺裏似乎也嗆進了水，他眼前金星迸射，失去協調的手腳越來越不聽使喚了……船上的龍海山見狀，正想命令艄公下水救起雷明。卻見雷明掙紮了幾下，終於抽出了右臂，他揮動右拳，狠狠地向陳天樞的太陽穴擊去，隻一下，就讓他鬆開了纏繞的手臂，原來陳天樞昏了過去。調整過來的雷明緩過勁來，反身揪扯著陳天樞，將他拖到船邊，在警衛班戰士七手八腳地幫助下，將死狗一樣的陳天樞拖上了木船。
“老雷，你沒事吧？可嚇死我了……”
擠到船邊的龍海山親手拖上雷明，他憐惜地看著直翻白眼的政委，心裏直後怕。別說竹籃打水一場空，搭上了自己的政委，他可就是對革命犯罪！他本人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你搞什麼鬼名堂，老龍？胡來嘛！”恢複了眼白、眼黑方位的雷明又能朝龍海山瞪眼了，盡管他說話有氣無力，有些喘不上氣。
“我搞什麼鬼名堂？”龍海山委屈的樣子像個人家偷糖吃了，他撿張糖紙被人拿住的孩子。“狗叛徒連坐個船都坐不穩，自己掉下江去，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可是站在船尾呀。”
“你這些話，還是留著進城去和國民黨方麵說吧。”雷明推開照料自己的戰士，命令道：“快，去給那家夥控控肚子裏的水，一定要救活他。”
幾個戰士粗手粗腳地把癱在船板上的陳天樞翻過來，給他控水。陳天樞的肚子已經像個臨產孕婦似的，倒扣起一口鍋，幾縷黃湯從他嘴角慢慢淌出。警衛班長急了，上去一腳踩在陳天樞後背上，用了幾下力，才有汪汪的江水淌出來。班長蹲下去，看了看陳天樞那張被江水浸得發白的瘦臉，動手抽了他幾個嘴巴子，陳天樞“哼”了幾聲，腦袋一動動的，似乎要睜開眼來。
警衛班長高興地說：“政委，放心吧，狗叛徒死不了……”
龍海山瞪他一眼，訓道：“他死不了，你有什麼高興的？”
“老龍，適可而止吧，要是壞了黨的政策的大事，你可要負責任的。”
“真的跟我沒關係，狗叛徒自己掉到江裏，跟我有什麼關係？”龍海山還在信誓旦旦。“不信，你問問同誌們，大家可以給我作證。”
“對對，是狗叛徒自己掉下江的，和龍師長沒關係。”
“狗叛徒沒用，連個船都坐不穩……”
幾個戰士叫道。
“你們都算了吧，少跟我打馬虎眼。”雷明說。“小林看上去瘦巴巴的，他可是學過武術的，誰還不知道？”
小林就是坐在陳天樞身後的警衛班戰士。
龍海山歎口氣道：“唉，老雷，本來什麼事我都不想瞞著你的……我哪知道，你會自己跳到江裏，豁出命去救這狗叛徒？早知這樣，我踹他幾腳出出氣，也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