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得太玄了,老雷,我聽著直犯糊塗。也許,讀書人才有那毛病?我看沒那麼複雜,瞅個空子,一槍一刀取了他狗命,一了百了,任何賬都結清了。”
雷明忽然覺得不對勁,又警惕起來。
“老龍,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有沒有派人追殺陳天樞?”
“咦,你這個政委呀,怎麼連自己的師長都不相信了?我不是拿自己的腦袋擔保了嗎?”
龍海山的腦袋當然值錢,山下的敵人曾出大洋三萬懸賞,想買他一顆人頭。可裏麵到底裝了什麼,除了對叛徒的仇恨之外,還有什麼呢?連雷明都有點糊塗了。
第二天一早,帶了一個警衛班,雷明和龍海山下山了。
頭天晚上,劉瑛和獨立師幾個女同誌忙活了大半宿,她們在幾乎集中了全師三百多號人的軍衣中挑了半天,才勉強挑出十幾套稍像樣的軍服,無非是破洞少點小點,她們連夜洗幹淨,又生火烤幹,再把那些破洞補起來。最讓她們為難的是帽子,許多戰士的帽子早已丟光了,或者用來包紮傷口等,有人三年都沒戴過軍帽了。要挑足十幾頂好一些的帽子實屬不易,要為那些帽子上準備好紅五星就更難辦了。得去找紅布,重新裁剪,換掉帽子上那些原來早已不是發白就是發黑的五角星。頭天夜裏,包括雷明和龍海山,還有警衛班跟隨下山的戰士也沒閑著,他們每個人都理了發。所謂理發,也就是用衛生兵的剪刀把頭發剪短了一些,然後再洗個澡。天一亮,從政委、師長到警衛班的小夥子換上幹淨的新軍服,精神抖擻地下山了。盡管山上條件苦,可他們不能讓昔日的對手國民黨瞧不起。紅軍是威武之師,得講究軍容風紀。
三年來,他們頭一次用不著躲躲閃閃,大模大樣地沿路走去,人人心中真是百感交集。所經過之處,國民黨軍原先設置的封鎖卡子果然都撤兵了,剩下的一些哨棚和歪歪斜斜的鐵絲網扔在那沒人管,像扔在路邊一些無言的無奈。警衛班的戰士們都換上了短槍,湊足了子彈,這讓他們心情很好,一個個健步如飛,行軍速度很快。一路上,許多種田的、過路的老鄉和做生意的人都驚訝地打量著這支短小精悍的隊伍,他們好奇的目光仿佛不敢相信這真是從前在青竹山叱吒風雲的那支紅軍獨立師。很快,一個消息就像一場夏天的雨水,突然降臨了整個青竹山區:共產黨沒有完,紅軍獨立師沒有完,他們又出山了……
一路上,壓根沒看到陳天樞的影子。氣得龍海山直嘟囔:“又讓這個王八蛋給騙了一回,他八成是早就溜進福州城了。唉,沒殺了他太可惜,白讓他撿回去一條狗命。”
第二天下午,他們趕到了北江渡口。沒想到,在渡口卻見到了伸著長長脖子不停張望的陳天樞。
“啊呀,雷先生,貴軍果不食言,到底還是來了,真讓我等得好苦啊。”
雷明還沒說話,龍海山搶先道:“遠遠地就看你小子像隻長脖子‘老等’似的,是拿我們當一群魚了吧?”
陳天樞不理龍海山,隻顧跟雷明說話。
“我想等到天黑,你們要再不來,我就進城回話去了。這下好了,你們還是來了。怎麼樣,擺渡過河進城吧?”
龍海山一瞪眼:“我們的行動還要你來安排?老雷,讓弟兄們喝口茶、歇歇腳再過河。”
“行,那就到那間千江口客棧,喝碗茶再走。”雷明幹脆地說。
他們一行進了客棧,招呼老板泡茶、上點心。周老板見到雷明、龍海山,沒有一點吃驚的樣子,他裝作不認識地招呼著客人。店裏的食客就不行了,乍一下見了一小隊穿軍服的紅軍出現在店裏,盡管他們和和氣氣,還是把那些食客嚇得不輕,有膽小的,已經起身溜出了門外。然而,這裏畢竟是渡口要道,消息傳得風一樣快。很快,門外擠滿了聞訊趕來看熱鬧的人,他們把千江口客棧的門擠得水泄不通,一個個扒著門框,好奇地朝裏張望。
門外的陳天樞本來不想進去,此時沒有別的辦法,隻得跟進店裏。他見雷明和龍海山都不理不睬的,好像根本沒有他這個人一樣,連茶都不讓他一杯,訕訕地坐了一會,沒趣地又溜到門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