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的軍政聯席會議上,同誌們一致同意由雷明和龍海山下山進城,就紅軍獨立師改編問題同國民黨進行談判。會上還就談判內容進行了討論,對國民黨方麵可能出現的刁難等情況進行了充分的準備,逐條提出了應對和解決的辦法。最後,主持會議的雷明提醒大家,國民黨的兩麵性早就為我們所認識,談判期間,千萬不能放鬆警惕,部隊一定要做好充分的戰鬥準備。同時明確,在他和龍海山下山期間,山上由劉瑛和二虎子共同負責。才旺臉上悻悻的,他知道這是因為他上次留守山上貪杯,造成楚天雷擅自下山並犧牲,留下的不信任,他也無話可說。
會上,大夥兒的情緒都挺放鬆,惟有龍海山,心事重重的,眉頭緊鎖,悶頭抽煙。當雷明征詢他的意見時,他聲音低沉地回答說“沒意見”,明顯的有些心不在焉。雷明不用費什麼事就猜到了他的鬼心思,他還是對就這樣放走了陳天樞耿耿於懷,也許他打算親自追上去,半道上劫殺陳天樞也說不定呢。畢竟,為楚天雷報仇的念頭令他有些失去了理智……
雷明很能理解龍海山。其實,他又何嚐不想親手處決狗叛徒呢?
陳天樞是下午離開青竹山的。臨走前,他來告別。那狗叛徒雖然被雷明點破了他的使者身份的真實背景,卻由此知道了青竹山上的共產黨並不敢把他怎麼樣,因此,心裏還是坦然了許多,所謂的“告別”,也就有了一絲挑釁的意味。雷明聽到他的聲音,就背過身去,不願再看到他,尤其不願意看到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大搖大擺地離去,那樣,他將看到流血的楚天雷在向他流淚……雷明朝身背後擺了擺手,就像揮走一條討厭的惡狗。、陳天樞沒敢去見龍海山,他也怕節外生枝,見好即收,趕緊腳底抹油,溜下山去。
果然,龍海山心緒難平。
帶著這樣惡劣的情緒下山談判,隻怕會誤大事的。會議結束之後,雷明約龍海山談一談。
那天晚上很靜,雷明和龍海山穿行在營地的竹林中。有些露水,空氣潮濕而又新鮮,熟悉的青竹子的氣味令人猶如醉酒般酣暢,竹子拔節的輕微“哢哢”聲不時傳來,像塹壕中的戰士在拉動槍栓。冬天的青竹山曾令獨立師舉步維艱,夏天的青竹山卻又這樣迷人,無論白天還是夜晚,處處充滿生機,似乎嗅著這樣的空氣,紅軍就能生存下去。
然而,獨立師注定要很快離開她的懷抱了。
“老龍,你跟我說實話,你有沒有派人尾追陳天樞?”
“沒有,我派人追他幹什麼?還護送他下山呀?”龍海山一臉輕鬆和無辜。“你怎麼這樣問,老雷,是不是你懷疑我悄悄派人殺掉那狗叛徒?”
“你敢保證,真的沒有?”
“我拿黨性,再加上我這顆頭保證,夠斤兩吧?”
“沒有就好,”雷明點點頭。他沒有理由不相信龍海山,這家夥做事,要麼不做,要做了,就不會瞞著你。
“我龍海山好歹入黨這麼多年了,讓黨組織為難的事,咱從來不做。”
我放心地點點頭。“老龍,道理用不著我多說了,陳天樞這個狗叛徒,不是不該殺,更不是沒有非殺不可的理由,隻是現在還不能殺。敵人——哦,現在還不好這麼叫了,國民黨吧——派他來青竹山,一石三鳥,就是想激怒我們,殺掉他的話,我們難免陷入談判的被動。其實,陳天樞現在的用處幾乎為零,我們若殺了他,等於替國民黨方麵動手除掉一個廢物累贅,他們何樂而不為?”
“現在不殺他,不等於將來不殺他。”龍海山被突然出現的陳天樞折磨得心力疲憊,說話聲音低了很多,但仍充斥著一股騰騰殺氣。“我龍海山這輩子還沒有什麼對不起楚天雷的地方,如果不殺掉這個狗叛徒,那才是我對不起老楚!”
“其實,若留著陳天樞一條狗命,他活著反倒比死更難受。”
“老雷,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龍海山愕然。“狗東西所以叛變革命,就是怕死,所有的叛徒都是因為怕死才叛變的,他們把自家一條狗命看得比天都大,好死不如賴活著,他們什麼都不信,就信這一條。所以,對叛徒最好的辦法,就是取了他們的狗命!”
雷明笑著搖了搖頭,停下步子,把身子靠在一棵胳膊粗的竹幹上。竹幹有些滑,涼涼的,人靠上去很舒服。
“老龍,你隻說對了一半,你說的那是肉體的叛徒。”
“肉……肉體叛徒?”
“對,還有個精神叛徒你沒注意加以琢磨呢。你看,上山來的陳天樞的態度前倨後恭,時而卑微得像條狗,時而狂妄得像條狼,可見他的心理也是大起大伏,承受著痛苦的折磨。我們動手殺了他,某種意義上說也成全了他本人,讓他永遠獲得了解脫。可是我們偏偏不殺他,讓他活活受罪,他的後半生——假如他真有後半生的話——還能好過得了嗎?他得永遠背著沉重的十字架,走在一條沒有盡頭的贖罪路上……那才真是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