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找你錢……”
我顧不上理他,劉瑛就回頭擺擺手:“不用了。”
我們這個樣子肯定不行,滑稽得像個送報紙的傳達。於是,我們拐進了一家賣“鍋邊糊”的小店,一人要了一碗“鍋邊糊”,慢慢品嚐著這道福州風味小吃。在等待和吃的過程中,我的頭就再也沒有抬起來,始終落在報紙上。
工夫不負有心人,這趟福州真沒白來。果然,大報小報上有關時局的報道連篇累牘,什麼樣的消息和評論都有,我心裏就踏實了。我先仔細研究起《中央日報》,這份國民黨的大報,盡管立場最為反動,但它的消息來源總該比那些小報更大有研究頭,消息的空間也大,至少在我看來應該是這樣。的確,剔除了那些輕浮甚至帶有誣蔑的字眼兒,《中央日報》提供的信息還是比較多的。字裏行間,果然有中共中央的給南方八省紅軍遊擊隊的電令指示,要求下山接受改編的各類消息,還有項英、陳毅同誌的行動動向。看到這裏,我心中有底了。
三口兩口吃完“鍋邊糊”,剛撂下碗,劉瑛咂咂嘴說:“味道淡了點,好像又放了蝦油。”劉瑛對福州人愛吃的蝦油總是耿耿於懷。
我抬起頭。“什麼,淡了?你說什麼淡了?”
“鍋邊糊唄,還能有什麼淡了?”劉瑛有些好笑。“咱們還是趕快走吧,我看你有點神不守舍了。”
報紙不能就那麼帶出城去。我們跟“鍋邊糊”店主要了根繩子,打成一個包,看上去像用報紙包起了什麼。我提著報紙,盡管沉甸甸的,可我並不覺得墜手。
我們雇了一輛黃包車,穿趙城區。
劉瑛一旁小聲說:“你看城裏敵人的戒備是不是鬆動了一些?”
我搖搖頭說:“看不出來。沒那麼簡單吧?國共一談判,敵人就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劉瑛點點頭道:“對,小心無大錯,但願山上的同誌不要放鬆警惕。這個時候最容易出事了。”
劉瑛這麼一說,我倒更性急了。
出了城門,我們鬆了一口氣,幾乎拔腿飛奔了。
回到青竹山上,我們更從容地綜合分析研究了報紙上的各類消息,確信聯絡員小餘同誌帶來的命令的確是來自黨中央的聲音。龍海山這幾年能認一些字了,但要讀報紙還很吃力,他對報上的各種消息未置一詞,隻是聽我們的分析。但最後,他有些疑慮地表示,這都是國民黨的報紙,能相信嗎?國民黨的報紙什麼時候不是閻王爺的告示,鬼話連篇?應當說,他的擔憂不無道理。可是,眼下國共談判期間,國民黨的報紙會造謠誣蔑共產黨紅軍,但基本事實卻大抵不會錯的。至少,我們應當相信黨中央,相信中共南方局的項英、陳毅同誌。龍海山見我們這樣說,便無話了,隻是兩眼怔怔地發呆,神情幾分沮喪。三年遊擊戰爭,環境那樣艱苦,我還從沒見他如此情緒低落。但他無疑不會同任何人再爭論。
自從楚天雷犧牲後,龍海山變化很大,他不再動不動就與人爭論,似乎“南龍北楚”少了一半,令他覺得爭論的意義全無,就連活著的滋味都淡了許多。他跟我說過幾次,他對楚天雷之死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如果不是隨隨便便地懷疑他的革命堅定性,楚天雷何必要冒險去證明自己的清白呢?龍海山越是這樣說,我的心裏越是不好受。無論南龍還是北楚,都是響當當的青竹山的耿直漢子,他們眼裏揉不得沙子,對革命理想堅信不疑,卻因為同誌間的猜疑而導致了楚天雷的無謂犧牲。這其中的主要責任,應當由我來負才對,怎麼有怪龍海山呢?過後,我怎樣才能向黨組織承擔我在楚天雷之死問題上的責任,我已經考慮過了。龍海山的態度更增加了我的自責而已。其實,我知道龍海山的肚子裏的小九九,獨立師要接受改編,按照項英、陳毅首長的命令,部隊要開拔到皖南一帶集結。離開青竹山,這是龍海山最難以承受的。要他離開青竹山,就像要一條魚離開水塘一樣無法忍受。他的這種反應,可以理解,但不可以同情。
小餘見我們相信了他,很是高興,他提出要返回去向項英、陳毅首長報告。我再三向他表示了道歉,小餘說完全可以理解,他也是沒有跟著主力紅軍長征,留在南方過來的,用不著道歉。
小餘走後不久,一位不速之客來到了青竹山。
龍海山先接到哨兵的報告,才叫人來找我。我看到龍海山的臉色就覺得不對。他告訴我,來人自稱是國民黨派來的聯絡員,前來聯係青竹山獨立師下山與國民黨方麵談判的事宜。
我鬆了口氣說:“他們終於來人了,這等於承認了我們的合法的地位,在他們眼裏,我們不再是‘共匪’了,也是國民革命軍的武裝力量了,這麼多年,真不容易啊!”我忽然發現龍海山的神色不對。“老龍,你怎麼了?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