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8章 進城的和上山的 (1)(1 / 2)

福州城裏幾乎沒什麼變化,這並不令我感到吃驚。也許久居深山的緣故,我還是對城裏的一切感覺到新鮮,甚至有種親近。城市是最能集中現代文明要素的地方,有自來水,有電燈,還有汽車,怎麼能把這些美好的要素都算到我們敵人的賬上呢?誰說城市就應該是敵人的?而山溝才屬於工農紅色政權?我們革命又是為了什麼?還不就是奪取政權?奪取政權的最終樣式就是奪取城市,這一點毫無疑義。革命的最終目睥,就是讓我們赤貧的工農兄弟,都過上這有自來水、電燈和出門坐汽車的好日子。

劉瑛有點緊張,這我能感覺出來。她不時緊緊地靠在我的肩膀上,後來,幹脆就挽起了我的一隻臂膀,盡管這樣,她的肌肉還是發緊發硬,有時還微微顫抖。的確,幾年鑽山溝打遊擊的生活改變了我們。原本,劉瑛也屬於城市,屬於這人來車往的熱鬧生活。如果小餘帶來的消息是真的,我們能順利地下山接受整編,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呢?完全可以預見的是,黨是不會把自己的紅色武裝力量完全交給國民黨處置的,按照交通員小餘的說法,中央將會指定一個區域,將南方八省的紅軍遊擊隊集中起來,而國民黨決不會對這樣的集中視若無睹,他們會拚命阻撓甚至不惜用武力攔截,戰鬥也許將是不可避免的。也就是說,我們離開了青竹山,直至奔赴抗日前線,都將經曆更險惡的戰鬥,其困難程度絕不在堅持在青竹山之下。

我不時突然扭頭,將嘴伸向劉瑛耳邊,似乎與她悄悄耳語,有些耳鬢廝磨的意味。其實,我是利用扭頭的瞬間飛快地朝身後投去一瞥。這是我多年前從事地下工作時養成的習慣,以便確定身後是否有跟蹤盯梢者。還好,看上去還算安全,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人,這讓我稍稍心安。進城前我和劉瑛商量過,她問我要不要去試著找找舊時的地下交通站?比如那個小診所的醫生?我考慮了一下,當然,如果那樣要冒相當大的風險。自從與何能手的中心市委再次失去聯係後,福州城內的情況越發複雜了,在這樣的情況下,急於去過去的聯絡站接關係顯然不是聰明之舉。我忽然想起來何能手派往青竹山的巡視員以及給我們的“處分”,便問她是不是打算找到何能手,讓他取消我們的“處分”。劉瑛笑道,對了,你不說我倒還真的忘了。

我說,可見那處分並不傷人啊,否則為什麼當時耿耿於懷,過後又輕易忘了呢?劉瑛說,那還不是青竹山的惡劣鬥爭環境給逼的?每天都要考慮第二天的野菜湯還能不能喝得上,甚至要考慮腦袋還會不會長在脖腔上,誰還顧得上什麼處分啊。我說,既然這樣,就讓那處分留著吧,說不定將來倒是一個紀念呢。劉瑛噘起嘴道,那不行,要留你留著,我的可不想留。什麼時候與上級組織取得聯係,哪怕到了項英、陳毅同誌麵前,我也要申訴,非撤銷這個處分不可!難道你願意一生背著這個莫須有的處分?好玩還是怎麼著?我說,誰沒事願意背個處分啊,反正咱們的處分是一碼事,如果一個人的處分能撤銷,另一個也就不在話下了。劉瑛說,那好吧,祝咱倆雙雙走運。說完,她還調皮地伸出右手小拇指,我和拉了拉“勾”,看上去真像個天真無邪的女孩。

福州街頭的百姓們很少留意別人,除了那些行色匆匆的,就是悠閑地逛來逛去的人,也大多注意著路邊的商店的櫥窗裏的陳列品,還有人麵無表情地看著張貼在路邊抵製日貨的宣傳海報。街上此伏彼起的木屐聲蓋過了汽車喇叭聲。因為臨近中午,街上很少有那些像工蜂一樣飛來飛去的報童,這讓我有了走到泉邊卻愈發口渴的感覺。我們還不便向行人打聽在哪能買到報紙,這樣簡單的問題最容易暴露身份,我們隻能像無所事事閑逛的路人,憑著自己的雙眼,去尋找對青竹山紅軍獨立師前途至關重要的報紙。

終於,在一個不起眼的拐角處,找到了一個小報攤。我和劉瑛像焦渴的沙漠旅人,撲向一汪清泉,急不可耐地翻看起那些報紙。我們太專注了,如饑似渴的,把報紙翻得“嘩嘩”直響,卻忽視了賣報人的不滿眼神。

“嘿,要都像你們這樣白白看報,我們賣報紙的都去喝西北風啊?”

聽到聲音我還沒醒過神來,直到劉瑛用肘子觸觸我,我才茫然地抬起頭來。賣報的是個六十多歲的老漢,他憤怒得臉色通紅,那十有八九不是我白看了他的報紙,而是蔑視他的存在。

“對呀,先生,說的就是你,看你斯文的樣子,也像是讀書識理的人,怎麼能這樣呢?”老漢沒完沒了地嘟囔道。

看著我莫名其妙的樣子,劉瑛提醒我說:“錢,報紙的錢!”

我這才恍然大悟。急忙從兜裏掏出一塊光洋丟過去,砸在賣報老漢的手背上,老漢不覺得痛,反倒像撿了個元寶,轉怒為喜,樂得嘴都合不上了。我顧不上再翻看報紙,貪婪地從每一摞上抓起一張,從《中央日報》到閩省的各種報紙,無論大小,有一張算一張,總有二十多種的樣子,很快就抱起滿滿的一摞。我像意外地發了一筆橫財,朝劉瑛呶呶嘴,示意她快些離開這裏。賣報的老漢在身後朝我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