闔著眼躺在珊瑚玉塌上,仟君半是清醒半是迷糊,隻覺那縹緲舊夢今夜又一次造訪枕畔,卻又同樣在夢醒時分似那指間沙海上潮,自然溜去分毫也抓不住。
她隻能如此假寐著,好讓一場夢褪去的緩慢些。
夢中她立在一彎小小的石拱橋上,向下眺望可見一汪剔透碧池,色若老翡,映著池邊叢叢桂樹香花,美麗非常。鏡麵一般的池水上倒映著一個結著雙丫髻的女孩,麵目雖是平凡無奇,一雙眼卻透出十足古靈精怪,倒也跳脫可愛。
往那池水深邃處看去,可見成群色澤明豔的錦鯉正擁作一團戲耍歡樂,紅白赤金的魚群簇擁裏唯獨一隻顏色鶴立雞群,卻是滿身盡披一層淡淡紫色,隻魚冠向背鰭貫下一道細細白紋,看著分外醒目。那鯉魚不單生的個性十足,便連在池中遊走也是我行我素,不喜與同類相伴。當下便見它從歡騰的群魚中好容易鑽出,徑自往一處僻靜的池灣遊去。
她順手折了幾枝桂花,也移步往池灣走去。
那紫魚見她蹲在池側近旁,竟好似老友乍到相見甚歡,將魚嘴微微探出水麵,玲瓏地一開複又一合,衝她招呼一般,又在水裏呼呼吐出大串氣泡,在泡沫漂浮間搖頭擺尾不已。一時紫色的魚鱗映著日光,猶如紫紋蕩漾,令人眼花繚亂好不絢麗。
她隻撚下桂枝上嫩黃的花瓣花芯,一點點往池裏撒去,紫色的錦鯉見狀便在池中不急不忙地接著零落而下的桂花,一一吞入口中。那魚冠上的白紋隨著它身姿一起一伏而上下跳動,像是一抹翻飛的白色精靈影子,憨態可掬。
幾枝桂花不到一時半刻便都被那錦鯉吞了個幹淨,她便將手中幾根隻餘禿禿殘葉的桂枝隨意擲在一邊,兩手支棱起腦袋,同那池中紫魚時而默默然大眼瞪小眼,時而絮絮叨叨自言自語。
仟君自有幾分清明,心中明白自己不過是立於夢中。
這池邊喂魚的夢她斷斷續續做了許多次,從初時迷迷蒙蒙好似隔岸觀火,到後來連那湖上倒影都盡皆能看的分明。她才了然,原是自己無意入了別人的夢境,於夢中便好似借魂附體一般,觀看一出默戲。夢中她的舉手投足都隻得按著戲文套路來走,每一次新夢所見的皆與舊夢如出一轍,幾次三番地看下來,她早將那夢裏的一事一物都爛熟於心。隻是仟君不知這番桂樹池下香甜的夢境究竟所屬何人,不知自己緣何每每錯入此夢,更不知自己為何對這一場短暫的幻夢執著不已,竟夜夜盼著再見那處景象,好似有什麼隱沒在桂影濃香裏,令她每每在夢盡之時依戀難舍。
她想去尋那夢中的清池,便每在夢中側耳聽小女孩說與錦鯉的話語,然而極盡耳力,卻隻字片語也不曾聽得。於仟君,那便隻是一個沉默的夢境。
饒是仟君極力讓自己的神識混沌一片,在幻夢即將褪散的邊緣將它延續下去,那清池桂樹的情景卻仍是淡淡褪去,而她亦完全醒了過來,心中泛濫流淌著不知從何而起的苦澀。
仟君微微睜開眼,見四壁一片漆黑,兀自打了個哆嗦。
她平日最是害怕幽暗一室,偏她房內的窗台曬不進分毫月色,一入夜便伸手不見五指。是以她便在房中南角放上一顆碩大的夜明珠,伴著幽螢的珠光方能安心入睡,這一時卻不知那珠子又與她鬧什麼牛脾氣,怠工正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