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吾在一眾弟子中最是寡言少語,初時仟君被無名白炎焚身之事他隻與自家師傅細細說過,龍王對他僅是略施小懲,又令他休要再提,便就此作罷。
後來見仟君安然無恙,他自然明白此中必有不可明說的古怪神秘,便將這一遭經過藏於心底不曾再說給旁人。隻是他心中羞愧難當,每每與小師妹照麵,一聲歉意卻總流連於嘴邊終是無顏說出,兩人相對便隻一個淡漠無言,一個挖苦不迭。
千年時光稍縱即逝,東海上下對他二人曾有過的如膠似漆早已忘得一幹二淨,隻知仟君與滄吾生來八字不合,便是芝麻大點事,她也定要與他爭出個高下。她隻對他一人錙銖必較,他卻對她的刁蠻刻薄時時遷就忍讓。她既繞著他,他也隻做不知,心甘情願遠遠看著她或玩耍或修習。
直到滄吾無意得見她在棲月的琴聲淙淙之中以相思作舞,紅袖飛綾之間眼神流轉翩若驚鴻,嫵媚之色溢於言表,他才恍然醒得四千餘年時光已然白駒過隙,那時被他嬌縱的柔弱女孩早有了少女的亭亭之姿。
他心中一時五味陳雜,若他與她未曾經曆那一日變故,是否棲月指下那一把琴本該由他滄吾來彈奏。
若隻論琴藝,他又豈輸棲月一絲一毫?
夜深人靜無法成眠,他便隻取琴來反複彈起棲月那一首九天調,隻盼能偷得一時半刻,讓她在他的琴聲中輕躍舞步。
那一日賞珠宴上滄吾終是得償所願,一曲琴音與她的九天綾舞珠聯璧合,好似他最初化龍載她翱翔九天時那般,兩人心中靈犀依舊。
自那夜起,滄吾每日便遠遠尾隨她身後,看她又是忙前忙後地修煉心丹又是日日滿心不甘地跑去蚌海尋珠。他躊躇著跟了她近半月,隻等一刻自己能邁出那沉甸甸的一步,同她問幾句話,如此便很是足夠。
“長師兄三劫將近,不日便要修得上仙,怎不好生忙著準備應劫,還有功夫來這珊瑚蚌海消遣?”
見倚蚌而立的紅衣少女正嬌俏地撅著嘴瞪他,滄吾心中略略泛起一絲歡喜,麵上的笑渦更深,答道:“阿仟這麼說可是有一丁點擔心我麼?”
“長師兄修習紮實法力綿厚,”仟君一麵彎腰去撿那一雙短劍,一麵想也未想飛快回嘴說:“自是不必阿仟自作多情多此一舉。”
滄吾笑容苦澀,急急解釋說:“你可知這修仙的第三劫斷送過多少神君性命?三聲天雷轟隆而降,修行不專不足者,又或是一時運氣不濟,隻一下未能凝神應接住雷鳴電閃,便必落得神形皆散,元神破滅,自此輪回亦不能入,連肉體凡胎還不濟。便是長師兄我,也絕無十足把握能安然而度。”
仟君手下一頓,終於抬眼將滄吾仔細望了一望,隻見他一對當年被她揪在手裏的鬢發已斑白了大半,那白色的發絲流瀉蜿蜒在地,泛起粼粼碎光,竟讓她忽而有種似曾相識的奇異之感,她心知待應劫之後,滄吾的鬢發便會如其他上仙一般全然轉白,便也不做他想,將五師兄的短劍往腰間一別,唇角淡淡一勾笑道:“我數千年都未曾聽長師兄如此滔滔不絕口若懸河了,今兒莫不是出門前服錯了什麼仙藥?”
“阿仟……”滄吾墨黑濕潤的瞳仁中,一星光亮好似風中殘燭般搖曳不定,他抿著雙唇揣度了半晌,終於將藏在胸中數千年歲的話語字斟句酌地徐徐道出:“此番天劫將至,我怕一霹靂之後神形煙消雲散,自此再也見你不得,所以一定想趁著此時問你一句,這數千年過去,因那一日的事,你可還在怪我怨我?那時是我的錯,是我猶豫不決、軟弱不堪,負了你的滿心信賴。然而你可知道因為那一日沒有伸手救你,我後悔了五千年。阿仟對不起,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