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 / 2)

仟君垂著眼一聲不響地立在他的身前,新月的柔光鋪灑於她濃密的睫毛上,隨著微微的顫動暈染出一片溫柔。

第一次聽見滄吾的聲音,她隻覺得那嗓音好似黎明前夕在翠葉上彙集起來的清露,細細密密,清涼透徹。近五千年間她曾無數次想象這冰涼卻厚重的聲音衝她道出一聲“對不起”,她也曾以為隻要滄吾說出這一句,她便會原諒他,然而直到這一聲歉意傳到耳邊,她才發覺自己心中真真平淡如水,一絲波瀾也無。

或是在等到這一聲之前,她便早已了無所謂。

“長師兄客氣了,”她挖苦他隻是習慣使然,習慣平白嘲諷、揶揄,卻不再是為了什麼。她睫毛輕顫,抬眼笑道:“當年的事,我並不再怪長師兄。師傅曾私下寬慰我,那日情況非比尋常,便是他老人家想要從火中救我全身而出,亦是極不容易的。與其白白搭上長師兄一條性命,阿仟倒覺得那一日的結果也未嚐不可。阿仟隻感師傅再造之恩,對師兄毫無責備之意,長師兄又何苦再自尋煩惱?”

滄吾聽她說得如此風輕雲淡,又以他自己的話來反贈提點他,不由一怔,脫口問道:“阿仟既已不再怨我,又為何再不與我親近?”

仟君未立刻回答,視線在滄吾身上好一陣徘徊。除去因修習斑白了兩鬢,滄吾那一頂墨玉發冠,那一身玄黑滾雲烏金鑲邊的衣袍帶裾長靴,甚至腰間蓮光折扇尾端係著的白玉小墜都與五千年前一模一樣,然而最初自他身上溢出的那股熟稔氣息卻連半點蹤跡也無法再尋得。她並非不願與他親近,卻是找不到與他親近的理由。

麵上仍是淡淡笑著,仟君緩緩說道:“長師兄與其對這些有的沒的尋根究底不休,還不如多花些心思準備應劫,我聽聞昔日二師兄昱霜盡得師傅真傳,演法通天,悟破上仙之道猶如信手拈花,想來長師兄修成上仙也已是定數,到時還請師兄不忘提攜師妹一二才好。”

仟君絞盡腦汁才想得這些個套詞官話,說到這裏已是山窮水盡,便急著想一拂袖瀟灑撇下她長師兄打道回府去。

卻不想她還未請辭,滄吾便驟然跳起身,一雙通紅瞳眼直直逼視著仟君,眉目間滿是難以置信。他聲色俱厲地問道:“你是自誰那聽得昱霜的事?怎的到今日人人都還念念不忘昱霜如何聰慧!現下連你也同那些愚人一般俱對他五體投地!”

仟君從未見滄吾如此大發雷霆,一時被唬得急退了兩步,還未來得及回答,卻聽滄吾一聲陰惻沉悶的長笑,一麵歎道:“可惜,昱霜啊昱霜,最終被一個小姑娘誤了一世英名,又算得什麼聰明絕頂?”

“長師兄你……”仟君麵前的玄衣滄吾立在渾暗的海流之中,渾身上下翻騰著讓她望而卻步的陌生戾氣。

“阿仟,待我此番應了天劫歸來,你便知道,昱霜與我究竟誰才是將上仙之尊信手拈來的那個人!”滄吾絕然話盡,捏了個化形的手訣,騰身為一條身披烏黑鱗甲的金角巨龍,四隻金鉤尖爪踏海而去,撇下長長一聲氣衝鬥牛的龍吟,久久振動著阿仟腳下的海壤。

仟君對滄吾的話全然不明所以,倒也未多加理會。隻望著那烏黑盤繞的影子遠去之處,心下唯獨盼著自己有一日與人話不投機時,也能如此騰身化龍,作一番氣宇軒昂的辭別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