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與我說這些為何?最愛戰爭,最想挑起戰火的人,不正是你嗎?」
「是我沒錯。但成為單於後,才發現,百姓所尋與我所尋的,永遠不會是同一樣事物。」柳殘夢臉上有著淡淡的苦笑,「慶國由三十六部落合為一國,如你所說,三十六部落並非人心盡歸,朝中也尚有許多反逆之聲。此情此景,絕非良機,戰爭在這種時候發生隻是徒增傷亡罷了。」
他說著,將手中兩個紙封給了祈。
「這是?」祈世子第二次問。
「你要的武聖莊勢力分布圖。」柳殘夢微微一笑,「厚的,是武聖莊全部勢力圖,薄的,則是扣除七個重點分舵後的勢力分布圖。」
祈世子一怔,手頓住。
「要拿哪一份交給軒轅,由你選擇吧!」
祈世子開始苦笑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今日怎麼這般大方了。」
「這自然有兩個原因。其一,總不能平白讓無名教不費一車一卒便得了所有的好處啊!」柳殘夢溫厚笑道:「如果煌相信我會輕易交出所有勢力,他也就不是無帝了。他既不信,我也不能平白讓人懷疑去了是嗎?」
……這根本就是歪理,偏也確是理由之一。祈暫時無言以對。
「其二,則是回報你剛才的救命之恩。」
——這個人真的是那個忘恩善變的柳殘夢嗎?祈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麵前站的是不是又是柳殘夢的影衛了。
柳殘夢見狀,繼續微笑。「不用懷疑,我雖然一向不怎麼真誠,但今天所說之話,全都是真話。你既願意來,我便也願意坦白,不過如此罷了。」
說完,轉過身去,看著遠方的林海。
祈世子看著雙手的黃皮紙封,感覺雙手上托著的,是力重千鈞的東西。
「西城楊柳弄春柔,動離憂,淚難收。猶記多情,曾為係歸舟。碧野朱橋當日事,人不見,水空流。
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飛絮落花時候,一登樓。便作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
柳殘夢突然吟起詞來:「這首你有印象吧!」
祈世子知道柳殘夢說的,並不是指經集裏的印象,當下點了點頭:「你畫與班布達的自畫像上。」
那幅畫其實並不重要,但現在想來,卻是一切事情的開端。
「將這首詞記在畫上,不過因為,我祖父那裏也有一張類似的畫和題詞,是鳳翩翩送與祖父的,詞也是鳳翩翩題的——我祖父與鳳翩翩的故事,你應該聽過。」
「江湖五十年來最負盛名的愛情故事,我自然是聽過。」祈世子微微歎氣,不知道柳殘夢到底想與自己說什麼。
「我的母親身上流著呼衍氏的血統,從她嫁與父親那一刻,班布達單於便讓人一直監視著武聖莊,不想讓母親生下流有呼衍氏正統血緣的兒子,威脅到他的地位。所以,我的出生是不可告人的秘密,生下不久便交由遠在塞外的祖父撫養,不曾踏人中原一步。後來依依出生,她雖然是女子,班布達單子還是心有提防。尋了借口,讓依依到塞外探親,欲軟禁依依。」
——然後就是柳殘夢男扮女裝,代替依依前往慶國。隨後脫身,初入江湖。可惜還沒正式展一番手腳,便打賭輸與九王叔,化身蘇星文代守邊關。
這後麵經曆,祈世子多少都知道,柳殘夢便沒有繼續說下去。
祈世子沒想到柳殘夢會主動說起他的身世之秘,心下一動。想到塞外那寬廣的草原,那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雄壯。也隻有那樣的地方,才能培養出這樣一個雄心如火,總想與天抗爭的人。
「畫給單於的圖,其實是仿自鳳翩翩送給祖父的畫。畫就在祖父的書房裏,沒有親眼見到,是無法相信如鳳翩翩那樣的奇女子,也會有這種柔腸百轉的時候。祖父看到圖時,總會歎氣與我說:王圖霸業,到頭來,也隻餘一場殘夢,何不及早省悟,抽身而退,便不至落得情天恨海了——一世英雄,如傳說一般存在的祖父,到頭來,也隻是個看不破情關的悔恨老人。」
祈世子忍不住道:「這證明令祖父是性情中人,總比某些人無血無淚要好。」
「柳家之人,天生冷血,絕難動情。」柳殘夢搖了搖頭,望著山下,微微一笑,「一旦動情,則千秋基業盡毀!所以祖父當年無法將鳳翩翩留在身邊,也所以……」
也所以什麼?柳殘夢看了祈世子一眼,見他一臉茫然,不由失笑。
「也所以……我們該分別了。希望回到京師後,你的心願能夠得遂。」
事情已經以最好的方法解決了,三家的勢力隨著接下來的一陣動亂,將再次保持危險的平衡,直到下一場危機再度出現。
南安侯那群人已經平安回京,靖王隻讓人向軒轅報下戰況,繼續留在青城不回。一切似乎都該恢複正常了,除了心頭時常出現莫名的茫然。
祈猛然回過神來,啐了聲,拍拍腦袋瓜子:「真是的,堂堂一位王爺,為了一句不知是真是假甚至不知在說什麼的事鑽牛角尖,傳出去可要笑掉大牙的。」
「你在說什麼?」前方的伊祁轉頭大聲問。
「沒什麼,隻在想,回去後該去朝月閣找盈盈,還是去醉夢小榭找三姝媚。美人,美人,本王馬上就要回來安慰你們寂寞的芳心了~」
伊祁聽得臉都青了,哼了一聲,揚鞭先行。
祈世子見左右無人,臉又垮了下來。
聽不懂在說什麼……聽不懂才怪!也不想他祈王爺是如何天縱英才!為了預防動情,就將本王爺一腳踢開,姓柳的你以為拿資料當遺散費就夠啊!
「你又在笑什麼?」不知何時又與伊祁並肩了。
「區區有笑嗎?」祈摸摸臉,好像有點沾沾自喜,「在笑本王爺魅力大啊~」
「……」少年後悔發問了。人而無恥,不知其可!
回到數月不見的祈王府,在下人們驚喜的簇擁下見過父王母妃,好不容易回到院子,才洗了把臉,就有暗衛來報。
見暗衛一臉興奮過度地衝了進來,比手劃腳結結巴巴說了半天,都沒擠出半個字來,祈不由拍了拍他的腦袋。「冷靜點,慢慢說,哪怕是寶親王來抄家,隻要沒罰款也好談……」
「無……無塵……」可憐的暗衛被拍了這麼多下,終於擠出字來。
「無塵?無塵怎麼了?」祈世子馬上跳了起來,抓住暗衛一陣亂搖。
暗衛捧著被晃得星光亂墜的腦袋作聲不得,手指向外指了指。
「你說無塵在外麵?」祈世子再次跳了起來,跳得比之前還高,「她出庵了?不可能……可……不可……」
「什麼可不可的?」溫柔的聲音自門口傳來,「阿情,十幾年沒見,你連話都不會說了嗎?」
聲音溫柔而熟悉,依稀是無數次夢裏曾聽聞的。因為回憶得太久,而有些失真了。
祈想回頭,又不敢回頭。怕隻是另一場夢。
如果這是夢,他寧願不要醒。縱然在夢裏,他隻能是個遠遠看著的少年。
一隻手拍上他僵硬的肩。不熟悉的檀香代替了記憶裏的冷香,這才讓他恍悟起,時間,已過了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