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3)

她猶豫一下,堅白和平日有些不同,是不是昨夜的遲歸引起了他的懷疑?

“怎麼?堅。”她放柔了聲竟。“今早情緒不好?或者遇到了不開心的事?”

“都沒有,你怎麼這樣想?”他又笑起來。“我隻是隨便跟你聊聊!”

“隨便也聊了十分鍾,你不去公司了?”她也笑。

心虛的人常疑神疑鬼,她就是這樣吧?

“還早呢!”他不在意的。“東京已很涼了,秋天總給我一種難以形害的憂鬱感。”

“你在悲秋?”她笑。“我對秋天的感受和你完全不同,我覺得秋天最美,美在意境和味道。”

“我隻是個生意人!”他笑。“如果你在這裏,或者我也能感受到你說的美。”

“別這樣,堅。後天你不是要回來了嗎!”她說:”你怎麼也孩子氣起來了!”

“不知道。這樣出門——感覺和平日不同,真的,”他似在自語。“或者因為你已決心做主婦吧!”

“隻怕不能做得如你意。”她說。

“如我意?”他輕笑。“卓爾,這麼多年,我要求過什麼?你是個可以盡量發揮自我的主婦。”

“我變成了一個過分自我的主婦!”她問。

電話裏有一陣短暫的沉默。

“你原本是個自我的人!”他說。

卓爾呆愣半晌,她原本是個自我的人,她是嗎?這是他心目中的她?

“不聊了,我會再打電話來。”他說:“周來快樂。”

然後就掛斷電話,顯得有點——不正常的匆忙。

他——怎麼了?最正常的堅白也變得不正常?

放下電話,她久久回不了神,她懷疑,一定是某些地方讓堅白看出了破綻。然而一一什麼破綻?

電話鈴又響,她不安的抓起來。

“喂——”她顧不得禮貌。

“早。我沒有吵醒你吧?”畢群,令她永遠矛盾的人。

“是你——”她的不安擴大。“我今天有些不舒服,我怕不能再出來——”

“我知道,”他全然不覺意外。“昨夜——我把你嚇壞了,是不是?”

“不,不是,我真的不舒服——”她在喘氣吧?他提昨夜——不曾做錯事而仍有犯罪感的昨夜。

“昨夜隻是一次偶然,誰也沒有蓄意做什麼,”他認真的。“你該相信我,卓爾。”

“我認為——我們不該再見麵。”她稚氣得像個小孩子。“很不好!”

“不見麵代表什麼?自欺欺人?”他尖銳的。

“不要這麼說,”她小聲叫。“畢群,請你立刻回去,好不好?我不希望你再留在這兒。”

“你要我回去,我立刻走就是,”他慢慢地說:“你現在情緒不穩定,這是你的真意!”

“當然是!”她強作鎮定。“我知道錯了,我不該一再的見你1”

“是,我也知道錯了,我們不該再見麵,”他竟這麼說:”因為我們的感情竟然還那麼深。”

“畢群,你——”她漲紅了臉,顫抖得一個字也說不出,因為她心中也承認,他說的是真話。

“你要我走,我立刻去退房,坐下午的飛機走,”他想也不想地說:“隻要你叫我走!”

她深深的,深深的吸一口氣。

“請你——回去,”她用盡了全身的力量。“留在這兒對誰都沒有好處,而且你的新太太——”

“別提任何人,卓爾,”他略帶沙啞的聲啻似出自靈魂深處。“你不想見我,你不願見我,我走就是,與任何人無關,請別提任何人。”

“那麼——你走吧!”她咬著唇說。

“好,我下午回去,”他仿佛是決定了第三次世界大戰般。“我坐下午最早的一班飛機走!”

“謝謝你,”她鬆了一口氣。“祝你順風。”

“隻祝我順風?”他輕笑起來。“你未免太吝嗇了吧?”

“那麼——祝你愉快、健康。”她說。

“重要的是你,”他的聲音認真了起來。“我要你快樂,明白嗎?快樂,不隻是臉上的笑容。”

“我會。”她勉強說。

“我說過六十歲的再來見你,”他又笑了。“但誰知道我等不等得及呢?我會非常想念你,卓爾,忍無可忍時。我會再來。”

“不,請別再來——”她叫。

“你真的那麼殘忍!”他輕歎。

堅白從日本回來時,卓爾仍然覺得自己笑得不自然,雖然她用了兩天時間來準備。

畢群是星期六下午走的,他真能這麼說走就走,卓爾感到握意外。他既然來了香港,她不認為他會這麼“容易”離開,他不是說過,不達目的一輩子也不放手嗎?

他在機場打電話給她,說隻要她一個電話,他會立刻趕來。她無言以對——不,是什麼也不敢說。她怕鼓勵了他更鼓勵了自己,這不行。

幹是他就這麼走了,甚至沒有留下他的地址和電話號碼——很諷刺和矛盾,是不是?還說她一個電話他就趕來。

但是畢群就這麼走了,她卻仿佛不甘心似的若有所失。她的脾氣一下子變得好煩躁,好不耐煩連小寶跟她講話她都不願回答。還說一輩子不放手;她隻是這麼叫他離開,他就頭也不回的走了,她——她真的不甘心!

人性就是這麼矛盾的。明知事情不可能有結果,她讓他走是理智,他走了她卻不開心,卻——怪他,感情上她認為——既然表現得那麼真誠、深摯,就不該那麼容易走。她是矛盾的。

堅白回來了,她不得不藏起心中矛盾,努力展開笑容,唉!一點辦法也沒有,她笑得勉強極了。

“怎麼?你不舒服?或是太累?”堅白一邊換衣服一邊凝望她。“好像病了一樣?”

“沒有事。”她想對他表現親熱一點,卻做不到,一道無形的隔閡在他們之間。“我很好!”

“一定是昨天帶小寶出去玩累了!”堅白愉快的。隻要回家,隻要見到卓爾,他總是愉快的。

“隻不過看了一場電影,怎麼會累?”她遠遠的坐在一角沙發上。“倒是這兩天睡不好!”

“為什麼?”他很意外。“以前你不太鬧失眠的。”

“可能因為你不在,”她淡淡地笑。“香港這地方治安又壞,我緊張。”

“緊張什麼呢?”他失笑。“有傭人,有司機,還有小寶,而目我們這地區治安一向良好,你在嚇自己!”

“也許吧!你知道我喜歡胡思亂想,”她搖頭。“愈想就愈睡不著。”

“傻卓爾,”堅白走到她麵前,用雙手捧起她的臉蛋,仔細的端詳著。“恩!真是瘦了哦!”

卓爾一幹子麵紅心慌,好像捧著她臉兒的是一個全然陌生的人。想摔開他,卻又驚覺他是堅白,她臉上的神情就愈發顯得尷尬了。

“公事——順利嗎?”她隻能顧左右而言他。

“那是沒什麼困難的!”他吻一吻她的麵頰。“公司一切全在軌道上運行,不會出差錯。”

“你這人——我從沒見你認為什麼事有困難,”她忍不往問。“有事困擾過你嗎?”

他凝視她好一陣子。

“有,當然有,”他淡淡地說:“沒有人幸運得凡事都得心應手.一帆風順的,我當然也遇到不少困難,但困擾和難題,隻要沉住氣,沒有什麼解決不了的。”

“這麼有信心?”她問。

他搖搖頭,笑了一下。”卓爾,近來你總喜歡用挑戰的口吻,你可是對我有什麼不滿?”他半開玩笑。

她心中一驚,不敢再試探下去。

“你疑心病重。”她說:“我目前不必工作,有太多的時間和精神,自然也盯緊你一些。”

“很喜歡你盯緊我,這是我的幸福。”他說。

幸福——她的心莫名其妙的就砰砰亂跳起來,他們的幸福是不是在受考驗的邊緣?

“隻怕——以後你會叫吃不消。”她勉強說。

“你看錯了我,”堅白搖頭。“對我重視的人的重視,我開心還來不及,怎麼吃不消?”

“堅,你向來都是這麼好的嗎?”她幾乎歎息。

“什麼意思?我不明白。”他在她對麵坐下來。

“我的意思是——堅,你對人從來沒有一點惡念嗎?或者是一一你一直把所有事做得這麼圓滿?”她似乎很困難的在解釋。“有的時候我在想,隻有上帝是完美的,但你——也接近了!”

“說得多可怕,居然敢拿我比上帝?你太沒有敬畏的心了,”堅白笑。“這是你的天真和孩子氣,你眼中的我或許很好,但我隻是個平凡人,我常做錯事,也有太多的缺點。因為我們之間有感情,所以你的眼光就美化了我,覺得我接近完美。”

“不,不,不是這樣的1”她急忙叫。堅白說感情,她真慚愧。在感情上,她是否已對他不忠,“你是真的好,並不是我美化你!”

“好,我那麼好,你又何嚐不是?”堅白捏一捏她的手。“因為你在我身邊,這些年來我覺得世界上其他女性皆無顏色。”

“啊——這是什麼話,”她用雙手掩住了臉。“我隻是個普通的人,比我漂亮的女性不知多少,你怎麼這麼說!”

“和你認為我那麼好是同樣的道理啊1”他認真的。“我們的感情好,所以彼此在對方的眼中是接近完美的,這是我們的幸福。”

又是幸福,有嗎?或隻在空氣中飄蕩?

“你認為我們這個家庭的組合很完美、很幸福!”她忍不往問。

老天!她又在試探什麼?試探是魔鬼的招數!

“當然完美、幸福,”他想也不想的。“這樣的組合還有什麼可企求的?做人不能太貪心!”

“你——甚至不想要一個兒子?”她問。‘

堅白是家中獨子,能有一個孫子是徐家上一代的期望,堅白也很想要。但——卓爾以前一直忙於事業,身體也不太好,加上她第一次懷孕時那種連續九個月的可怕嘔吐,使堅白一直沒有提出再生一個孩子的要求。

“這——如果能有,當然最好,否則也無所謂,”他搖頭,淡淡的。“時代不同了,也不必非要兒子不可!”

她很感動,真的感動,但一一但——她寧願他壞一點,她就不必那麼內疚和矛盾,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她的心現在在畢群那兒。

感情原是天下最不公平的事。

“但是媽媽不這麼想。”她垂下頭。

“媽媽頭腦古板,由她怎麼想好了,”堅白還是心平氣和的。“我不會勉強你的!”

好半天,她才慢慢抬起頭來。

她心中有個強烈的衝動,她想把畢群的事告訴堅白,她已經全無招架之力,或者借堅白之力,她可以抵抗畢群的攻擊?

看著堅白那平靜、安詳的微笑,她講不出口。破壞了他心中的幸福和快樂是太殘忍的事,她不能自私的借他之力,這件事她必須自己解決。

堅白——在這件事中是全然無辜的。

“謝謝,堅,”她慢慢說:“有時候我覺得你對我好得過分,把我寵壞了!”

“我是嗎?”他搖頭微笑。“你不覺得我值得這麼做嗎?你是唯一的卓爾?”

唯一的卓爾,但——她的心已變,是不是?她的心己要。她怎能——有麵目再麵對他一

“堅——”她欲言又止。她想告訴他自己有邪惡敗壞的一麵,有自私自利的一刻,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想說什麼?說吧!”他和煦的。“在我麵前你能說任何對的、錯的話。因為我是堅白。”

“那麼我若做了許多對的、錯的事呢?”她衝口而出。說了,又萬分後悔,堅白會不會懷疑她?

“有嗎?對的、錯的事?”他全不介意。“誰不是一天到晚在做一些對的、錯的事呢?你做對了,我開心。你錯了,我也開心,因為我有機會來改正你!”

“如果——改正不了呢?”她勉強說。

他呆愣一下,然後慢慢聚攏眉心。

“有什麼錯事是改正不了的嗎?”他似在自問,又像在問她。“我想不出。”

“我也——想不出,”她覺得背脊發涼,天!她差一點把事情弄糟了。“我隻是這麼形容!”

“你是故意嚇我的,是吧?”他輕拍她的頭。“頑皮!”

他這聲頑皮裏包舍了好多、好多的愛、寵、諒、包容,他——實在對她好得令她沒有任何理由反叛——

老天!她竟想到反叛兩個字了。

“堅,下次你去分公司視察或開會,我跟你去。”她突然說。這是突來的念頭。

“不是不喜歡旅行,怕坐飛機嗎!”他問。

“現在不同了,又不必上班,小寶又大了,我每天在家當主婦也用不了那麼多時間,還是讓我做‘跟班夫人’好了!”她說。

她是對反叛兩個字震驚吧!於是趕快找個理由想擺脫,反叛丈夫,她很難接受這字眼。

“隨你,隻是你不能賺太寂寞,”他點頭。“到了那兒我開會,去公司,一樣沒時間陪你!”

“那麼就學學那些一天到晚四處買衣服的太太咯”她笑。“逛街我總是會的!”

他微笑的端詳她一陣。

“卓爾,自從你把廣告公司讓了出去,我發覺你變了好多,”他說:“變得完全沒有這些年來你冷靜.客觀的職業女性模樣,好像以前剛認識你的那麼天真,那麼孩子氣,也那麼多主意。”

“是嗎?”她一震。

她變得像他剛認識她的,那的剛出國,剛離開家,畢群的事件還沒淡忘,情緒十分不穩定——他是說她現在靖緒不穩定?

“你好象想做很多的事,又有很多主意,又分分秒秒想否決自己,”他笑。“不要急,即使想做很多事,又有很多主意,也可以一件件來,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對不對?我永遠支持你!”

“謝謝——”突然間,她有想哭的衝動,世界上還有任何人比堅白對她更好嗎?但——但為什麼她心中惦著的仍是畢群,這買在太不公平了。

“怎麼了?”他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睡眠不足令你情緒也不穩定!”

他在開玩笑,因為他看見她紅了眼圈。

“堅,其實我——”她想說什麼呢?她用盡力氣把自己的話打住,她矛盾得連自己也控製不了。

“別說了,我們一起去跟小寶玩玩,”堅白擁住她的肩,帶她走出臥室。“回來後我還沒看到她呢2””她可能在午睡。”她吸吸鼻子,使自己平靜。

“她是個有規律的孩子,你把她教的很好,”他拍拍她。“將來她很可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小寶像你,她比我優秀。”卓爾說。

“誰說你不優秀了?”他詫異的望著她。“你若不優秀,我怎能在那麼多女留學生的宴會上一眼看見你?”

“你當時真是一眼看見我?”她仰起頭問。

“當然,不因為你穿白衣服,很多人都穿白衣服啦!總之我一眼就看見你,而且告訴自己,這個女孩子就是我要找尋的1”他說。

“你憑什麼有信心知道我是你要找尋的?”她問。

“我從小就是極有信心的人,我絕對相信自己的眼光和感覺。”他說。

“很驕傲!”她說。

“不是驕傲!一個人想成功,自信是重要的,”他拍拍她。“我不是成功的追到你了?”

她看他一眼,不出聲。

小寶剛午睡醒來,聽見堅白的聲音已忙不迭的迎出來。她這十足“爸爸的女兒”,不但模樣像他,也最會向爸爸撒嬌。

“爹地。你回來了,”小寶撲到堅白身上。“晚上是不是陪小寶一起吃飯?”

“當然,當然陪小寶,”堅白看卓爾一眼,很滿足地笑了。“星期天還帶小寶去遊泳。”

“萬歲!”小寶突然記起母親。“媽眯,你有空去嗎?”

卓爾呆了一下,忽然間,她覺得小寶和她之同也有了隔閡,小寶竟問:“你有空去嗎?”

她真的呆住了!

接下來大半個月的日子,卓爾的生活完全失去了重心。這些年來一直在工作的她,不知該怎麼安排多得永遠像過不完的時間,她不愛逛街,不愛看電影,更不打麻將,也沒有可通電話的朋友,抽開了一直占滿她時間的工作,她發覺自己竟是真空的,像個透明人。

她覺得自己像困害般的在屋子裏接來轉去,找不到一條出路。剛離開公司時還不覺得,那時畢群在香港,瞞著堅白的秘密約會令她又興奮又緊張,全身像拉滿弦的弓。如今——她比泄了氣的皮球更無精神地倒在床上。

是,她每天就這麼半躺在床上打發日子——畢群一去,音訊全無。

他沒有理由這麼一走了之,連個電話都不打來,是不是?他一直表現得那麼積極,那麼熱烈,那麼主動,離開那天在機場還有電話,還——深情款款,準道回美國一切就改變了?就忘了她?

卓爾是為畢群沒有消息而煩躁,而無情無緒。如果他所說所做的一切是真的,他——該再來找她,該再有消息,該不會放手——他可是因為她的拒絕而放手?

他若放手,她該高興才是,但——她矛盾,她懊惱,她不甘心,除非他沒有再出現過,沒有掀起她心中的波濤,他——又怎能在這個時候放手呢?

是啊!他又怎能在這個時候放手呢?

卓爾手中抓著一本書,封麵都揉皺了,裏麵卻沒翻幾頁。心裏盡想著畢群的事,她又怎能看得下書呢?

畢群實在沒有道理連個電話都不打來——床頭電話在這個時候響起來,她的心一陣狂跳,會是他打來的嗎?迅速抓起電話,手心都看出冷汗——

“喂——”她聽見自己控製不往發顫的聲音。

但是——多失望,她的心從口腔一直落到地底,隻是一通打錯的電話。

重新看起書本,更沒辦法看進一個字了。

她若有他的電話號碼,這個時候她恐怕己經忍不住的打去了,她一定要弄清楚,他在做什麼?為什麼沒有消息來呢?

她——隻想知道他的消息,隻是這麼多,這不算太過分、太貪心吧?

扔開書,她跳下床,赤腳在臥室裏踱步,她——她可能想個辦法,讓堅白同意她獨自赴美?美國雖然大,隻要她能去,她總能找到他的,是不是?是不是?

無限希望在心中開始燃燒,她若能去那兒,她——她——摸摸自己發燙的臉頰,就——這麼決定吧!

電話鈴又響起來,她跑過去接聽。

“徐太太!卓爾?”是一個很有教養的女人聲音,陌生的,“我姓黃,黃蓁,從台灣來的。”

“黃蓁?”卓爾收懾心神,努力思索這名字,她認得這麼一個人嗎?黃蓁?

“你不會認得我,”黃蓁笑了。“我是你的一個廣告客戶吳先生介紹來的。”

“吳先生——”卓爾恍然。吳是她的台北最大的廣告客戶。“是,黃小姐有什麼指教?”

“叫我黃蓁,”她是女強人本色,灑脫爽快得很。“我公司的廣告也想交給你做,因為我非常欣賞你替吳先生公司做的一切!”

“啊——這,”卓爾笑起來。“我非常感謝你對我的賞識,但目前我已退出公司了,不過——仍由我的職員在主持,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替你們介紹。”

“哦——這倒是很令我意外,”黃蓁聽來像有點失望。“不過——卓爾,你能見見我嗎?”

“當然,當然。”卓爾連串的。若不見黃蓁,這就說不過去了,人家是一腔熱誠來的,生意做不做是另一回事。“我有空,我可以立刻出來,你往哪兒?”

“文華酒店,”黃蓁說;“我在二樓咖啡座等你,我認得你,我在吳那兒見過你的照片。”

“我半小時後趕到!”卓爾被振奮了。

丟開心中的矛盾與不安,她迅速打扮自己。聽聲音她就確定會喜歡黃蓁這個人,她們或能成為好朋友!

她仍是穿了一身白趕到文華。

一上二樓,她就看見咖啡座裏的黃蓁。她能確定是她,很奇怪的心理感應,那個穿了一身淺咖啡色,質料很好但決不漂亮的女人一定是她,黃蓁。

不等卓爾走過去,黃蓁己站起來,伸出右手。

“啊!卓爾,你比照片好看1”黃蓁坦率得很。“漂亮的女人又有腦筋,你是我見的第一個!”

卓爾不知該怎麼回答,她沒有黃蓁女強人的氣勢。

“坐,坐,”黃蓁招呼她坐。“我剛才還在想一你為什麼退出廣告界呢?這是廣告界的損失。看見你之後,我又覺得你該退出,該有一個出色的男性好好保護你,你該留在家裏養尊處優。”

“你——開我玩笑。”卓爾臉紅了。

“真話。”黃蓁凝視她。“我若是男人,我一定喜歡你,寧願為你做牛做馬,永遠為奴。”

“你——”

“我還沒結婚,”黃蓁坦然說:“我這樣的女人很難找對象。我三十五歲,留美十年,父親有錢,我是獨女,是他的繼承人。而且我能幹又不漂亮,也許有點氣質,但很少男人欣賞氣質。所以我不結婚。”

卓爾隻能望著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不過,正如卓爾所想,她己喜歡黃蓁。

“不結婚也有好處,”她隻能順著黃蓁的語氣。“起碼自由。”

“對了,自由對我很重要。”黃蓁笑。她隻是坦率,絕對不是男人婆,她的一流時裝還女性化得很呢!“我不能容忍任何人管我,我非常自我!”

“很羨慕你。”卓爾由衷的。

“恨自己結婚太早,是不是!”黃蓁眨眨眼。“不過吳說你有個世界上最好的丈夫。”

“吳先生很誇大。”卓爾說。

“吳是我青梅竹馬的老朋友,他不喜歡誇大,”黃蓁說:“你是個很幸福的人1”

卓爾不出聲。幸福的定義是什麼?她開始懷疑地是否真是個幸福的人。

“不過我不嫉妒你,我也有我的幸福,”黃秦笑。“我有一段非常、非常動人的羅曼史。”

卓爾笑起來。

這個三十五歲不結婚的有錢女強人,和第一次見麵的人談她非常、非常動人的羅曼史?

“別笑,別笑,”黃蓁製止她。“我知道每個人都有一段或很多段動人的小故事,誰的生命中也會發生幾次。但我的——真的,相信我,真是非常動人,我直到會天想起來,還會心跳加速。”

“我不是笑你,我隻是——”卓爾不敢笑了。黃蓁瘦而平凡的臉孔絕對難以吸引出色的男性,她再笑會令人誤會的。

“對方是個非常出色的男主,外貌、修養、談吐.禮貌,我相信在台北恐怕難找出第二個,”黃蓁滿足又沉醉地說:“他往在國外,常回台北。”

卓爾隻能聽,她要保持禮貌。

“你我一見如故,你不介意我講這段羅曼史給你聽吧?”黃蓁說:“因為我很難找到朋友能分享我這份快樂和滿足。但我相信你會!”

卓爾點點頭,既然人家看得起,她當然義不客辭,何況隻是當一次聽眾。

“那是我有次來香港談一筆主意,和一個廠商,”黃蓁開始說:“誰知一來就重感冒,除了開會談生意外,所有應酬一律取消。事也湊巧,就在和廠商開會時,認識了他,就是我說的那男士。”

黃蓁說得很認真,卓爾也不敢出聲。

“那天晚上正在酒店裏休息的,他的電話來了,”黃蓁臉上流露一片溫柔。“他說沒有別的事,知道我不舒服在酒店,想來陪我吃頓晚飯。說實話,我當時好感動,萍水相逢的男士這麼細心,這麼有誠意,而且他還有那麼好的條件。”

“於是你答應了?”卓爾忍不住問。

“沒有,我感冒實在太難受了,哪裏也不能去,更沒胃口吃東西,便拒絕了他,不過覺得很遺憾。”黃蓁說:“第二天我仍繼續開會,到了晚上,他電話又來了。他說知道我不能外出,他想到酒店來陪我聊天,或者陪我看電視。我問他往哪裏,是一家離我酒店很遠的酒店。於是我說算了,但他執意要來,甚至不怕我傳染給他。”.

卓爾很感興趣地聽著。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想起畢群,如果她在異地一個人病著,畢群會不會這麼殷勤體貼的對她?

“於是他來酒店找我,我們真的聊天看電視,他是個十分溫柔的男人,他的溫柔令人不由自主的動心。我承認他是唯一令我心動的男人,可惜——他已有家室。”黃蓁說,下意識的歎了口氣。“我這個人做事喜歡爽快,我不願破壞別人家庭,雖然我喜歡他,也不再跟他來往了。”

“就——這麼就結束了?”卓爾問。”不,他繼續要求來陪我,甚至搬來我往的酒店,但——我硬著心腸不答應,”黃蓁爽朗地笑。“我知道他和我自方麵條件都適合,他也有自己的生意,外貌我遠不如他,但愛情不是憑外表,你知道嗎?卓爾,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愛上的男人,但我不能接受他!”

“你很理智。”卓爾由衷的。她自問做不到,一個畢群已令她顛三倒四了。

“有什麼辦法呢?我常自誇是‘大’女人,我夠堅強,承受得了打擊,”黃蓁說:“但他的太太是小女人,我這大女人不能欺負人家,我寧願自己痛苦。”

“到現在還痛苦?”卓爾同。

“可以忍受得了。”黃蓁聳聳肩。“隻要別讓我再看見他,我可以受得了!”

“他呢?有沒有再來找你?”卓爾再問。

“明知無望,他還來做什麼?他又不是蠢人,”黃素不在意的。“我知道他常在台北、香港跑,但我們沒再碰到,大家都是爽快的成年人。”

“還很掛念他?”

“當然。我們在一起雖然時極短,但我有而愛的感覺,也許這就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我很珍惜的放在心裏。我相信他也是!”黃蓁說。

“這的確是很動人,”卓爾說:“不過結局太遺憾。”

“人生就是這樣,無可奈何的事情占大多數,”黃蓁喝一口果汁。“重要的是我們的態度,我把它當一件羅曼史來看,於是它變成生命中的點綴品,並不那麼重要。有的人看得很嚴重,那麼可能就有悲劇發生了!”

卓爾想一想,的確很有道理,重要的是自人的態度,看各人怎麼處理。

“你不隻做生意能幹,做人處世也能幹。”卓爾說。

“是嗎?”黃蓁點燃一支姻,慢慢地吸著。“雖然我沒再見到他,他的消息還是聽得不少。你想不想知道得更多些?”

“我不明白。”卓爾搖頭。

“我聽說許多關於他的事,傳聞都不怎麼好,”黃秦說:“但我拒絕相信,我固執的把他當成我眼中、我心目中的那個溫柔深情的男人。我要保持我那段動人的羅曼史,對不對?至少我很快樂,有那樣一個出色的男人追過我,喜歡過我,為我做了許多侵事。我真的很快樂,我為什麼要相信那些傳聞?”

“你對。若我是你,我也像你一樣,”卓爾笑。“傳聞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感受。”

“對了,”黃蓁大喜,用力握一握卓爾的手。“重要的是自己的感受,我說過你會了解的,你果然是!卓爾,你這朋友我交定了!”

卓爾開心的笑。雖然她和黃蓁的個性不同,但她們至少能互相欣賞,能做到這樣的女人畢竟太少了。

“吳先生應早替我們介紹認識。”她說。

“現在也不遲,”黃秦拍拍她的手。“我是自由的人,你呢?晚上一起吃飯,行嗎?”

“當然,堅白從不管束我行動,我有絕對自由,”卓爾少有的開心。“而且放開了工作,我空的很,我可以每天陪你。”

“每天陪我?”黃蓁笑。“我得工作呢!”

“這次也談生意?”卓爾問。

“有什麼辦法?我不是那種該在家裏養尊處優的女人,我隻能出來作戰,”她說得很特別。“我每天都在向別人挑戰,也接受別人的挑戰。”

“如果早認識你,或者我不出讓公司,”卓爾吸一口氣,很是振奮。“我們可以並肩作戰。”

“算了,讓你公司的人替我工作吧!”黃麥揮一揮手。“我的廣告還是交給你1”

“好!”卓爾點點頭。“我擔保他們的工作定能令你滿意。”

“我們不談工作,”黃蓁很感興趣的望著她。“我很想知道,你怎麼抓住你那十全十美的丈夫?”

“我沒有抓他,一切——很自然的。”卓爾說。

“哦——我幾乎忘了,你這種漂亮又有氣質的女孩是讓男主來追的,”黃蓁哈哈笑。“你的丈夫,那個——堅白一定追得很辛苦。”

“不,我說過,我和堅白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卓爾說。

“會嗎?”黃蓁不信。“這完全不是我想像中的那種愛懂,我是指應該屬於你所有的!”

卓爾皺起眉心,黃蓁——可是故意來開她玩笑?黃蓁知道她和畢群的事?

“我不懂——”她說。

“你這樣的女孩,怎會沒有小說裏那種驚心動魄的愛情?你不該這麼平淡。”黃蓁解釋。

“我——”卓爾看然臉紅。

“是不是?我猜對了,”黃蓁稚氣的。“他是誰?現在在哪裏?為什麼沒要到你?”

“黃蓁——”

“為難什麼呢?我唯一的一次都告訴你,你有什麼說不得的呢?”黃蓁笑。

“不,我——沒有。”卓爾吸一口氣。各人性格不同,她有的,她寧願放在心底。

“好吧!”黃蓁招後者結賬。“你開車帶我去逛逛,每次來香港都為生意,連新界都沒去過。”

“一言為定。”卓爾站起來。“說不定你還會遇上一次更動人的羅曼史——”

“絕對不會!”黃蓁認真的打斷她的話。“再沒有任何男人可以代替他在我心中的地位。”

他?!

一連幾天卓爾都陪黃蓁,除了她白天談生意開會的時間之外,她們都在一起,性格、愛好都不相像的她們,居然互相欣賞,變成了好朋友。

她們一起去郊外兜風,一起逛公司,喝茶,聊天,融洽得像大學裏的女孩子,完全不沾她們這年齡該有的世故和虛偽。

卓爾覺得知己難遇,她幾乎把自己的全部精神和的問都給了黃蓁。她在想,堅白不會在意的,她和堅白有的是時間,現在陪黃蓁是應該的,黃蓁就快回台北了。

今天和黃蓁聊天到十一點多,很是奇怪,她們總有那麼多聊不完的話。她們說從前,她們說現在,她們也說將來。她們同時發現,原來三十多歲的女人仍然有夢。

啊!夢。大概生存在世的人類都會有夢吧?林林總總,不同形式,但總是夢。

卓爾發覺,黃蓁的夢中總有“他”的影子,那個在黃蓁生命中占最重分量的“他”。卓爾很好奇,怎樣的男人才能令黃蓁這麼死心塌地呢?她真的好奇。

回家已晚,她躡手躡腳的不想吵醒小寶和堅白。大概是快樂就不知時間的無情吧?她們總是一聊就到午夜。

很意外,臥室裏透出燈光,她推門,看見堅白正半靠在床上看書。他神情安詳,但眼中仍有等待之色。

“啊——堅,你還沒睡?你不是在等我吧?”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太遲了!”

“我看一點書,很好的一本小說。”堅白揚一揚手中的書。“自己開車回來?”

“是!我很小心,不會有危險。”卓爾搖搖頭。“和黃蓁一聊天就忘了時候,真對不起!”

“難得碰到能和你聊天的人,”堅白一點也不在意。“其實可以讓黃蓁搬來我們家客房住。”

“她說不習慣,她獨立慣了。”卓爾坐在床沿。“後天她就回台北。”

“我不是趕她回台北,”堅白笑。“我很高興你終於遇到一個談得來的朋友。”

“我知道我們有點過分,”卓爾掩住臉頰。“我不該每天這麼老往外跑。”

“難得幾天。”堅白凝視她。“肚子餓嗎?”

“不餓,在黃蓁那兒吃了半個密瓜。”她笑。“我從來沒有這麼吃過密瓜,她硬要我吃半個,真是驚人。不過吃完了也不覺得什麼。”

“人生就是這樣,有些事實比想像中容易,”他說;“想像往往會嚇住了我們去做一些事。”

“你說得對!”卓爾說:“小寶有沒有找我!”

“小寶很聽話,她知道你出去有事,加上以前你上班,她習慣了你不在身旁。”堅白說。

“黃蓁走後我就好好陪小寶,”卓爾搖頭。“堅白,你覺不覺得我——在逃避主婦的責任?”

“沒有。”堅白搖頭。“好的主婦也不一定每分每秒守在家裏。”

“你又在縱容我!”她說。

“事實如此,”堅白笑。“你根本一直在工作,但家裏很有條有理,小寶又教養得好,你當然是好主婦。”

“可是我不這麼想,我覺得自己差勁。”她說。

“這話該由別人說,你怎能判定自己呢?”他說:“快去洗澡,好休息了。”

“好。”卓爾走進浴室。

十分鍾後她出來,堅白還是姿勢不變的坐在那兒。

“還不睡?明天你起不了床。”她說。

“我等你。”他笑。“仿佛好久沒見到你,沒和你麵對麵的聊天。”

“我不該回來得太遲。”她笑著上床。

“不,我不是怪你回來得不遲,我——”堅白似乎說得有點困難。“每天隻能看見睡眠中的你,我覺得很不滿足,也許我傻——但真是這佯!”

“真是抱歉。”她握一握他的手臂。她是感動的,堅白的一言一行常常感動地,但一一該怎麼說?她想逃避這種感動。“睡吧!太晚了!”

堅白點點頭,順手熄了燈。

“啊!忘了告訴你,”他剛躺下就說:“下午有一通你的長途電話,美國打來的!”

“啊——是誰?!”她心中一震,美國的長途電話?“什麼時候?什麼城市打來?說——什麼事嗎?”

“沒有留姓名,”堅白停了一下才說:“下午兩點多,是男的,也沒說什麼城市。”

“那——是指明找我?”她努力使自己平靜。

會是誰呢?畢群?她真痛恨今天下午外出,如果她在家,不就接到這電話了?

“找卓爾,說國語,”堅白淡淡的。“我相信可能是你以前在台灣的廣告客戶!”

“我想——是的1”她硬生生的咽下一口氣。找卓爾,說國語——還能不是畢群嗎?

偏偏中午她就出去了,怎樣可恨的不巧!畢群打電話來她正外出——她幾乎要詛咒自己。

“我看你得發一張通知給全世界的廣客戶,告訴他們卓爾退休了。”他半打趣的。

“不是退休,是退出。”她應著,心中卻滿是懊惱,她怎能錯過了畢群的電話呢?

她已認定是他打來的了。

“有不同嗎?”堅白笑。

卓爾正想回答,忽然間想起一件事,下午兩點鍾,堅白怎可能在家呢?電話是他接的?

“是你接的電話?”她忍不住問。

“是。中午我就回來了,”他還是說得輕描淡寫。“小寶——希望我早點回來。”

卓爾聽出了話中的不妥,小寶要他早些回來?

“小寶——怎樣了?”她霍然坐起。

堅白被她突來的動作嚇一跳。

“別緊張,別擔心,”堅白抓往她的手。“小寶隻是有點肚子痛。小孩子不知輕重,哭著找我,反正我也沒有什麼重要的事,就提前回來啦!”

卓爾的手心發冷,歉疚的感覺一直往上湧。

“她病了,是不是?是不是?她現在怎樣?”她急著下床,被堅白拖往。

“放心,她沒事,”堅白溫暖寬大的。“小孩子誰都會肚子痛的,已經完全沒事了,放心!”

卓爾在黑暗中發了半天呆,才慢慢醒來。

“我——大概是全世界最不負責的媽媽!”她說。聲音中有著哭意。

“別這麼說,卓爾,這隻是意外。”堅白拍拍她。“而且隻是小病,看了醫生就沒事了!”

“我——好抱歉,堅,”她吸吸鼻子。“我一直在任性自私的做一些事。”

“你不以為我平白獲得半天假期是很好的事嗎?”堅白用輕鬆的語氣說。

“但是——你自己生病時也不請假的!”她說。心中隱隱作痛,她太不負責了。

“我是大人,可以忍耐一點病痛,和小寶怎麼一樣呢?”他笑起來。“睡吧!”

“我想去看著小寶。”她說。

“你回來前我剛看過她,她睡得很好,別去吵她了。”堅白說:“你也累了!”

“我——明天不再出去,”地吸一口氣,說:“我會告訴黃蓁,小寶有病。”

“黃蓁後天就走了,不是嗎?小寶的病已設事,你不必擔心的!”他說。

她不出聲。

她雖然喜歡陪黃蓁,卻也分辨得出小寶重要,而且——最重要的,那個長途電話。

她不能再錯過那個長途電話。

“我會留在家陪小寶,”她終幹再說:“這些天來我也野夠了。”

“野?!你怎麼用了這個字?”他輕笑。

“就是野?!”她又慢慢躺下來。“堅,你知不知道,以前在學校時,我是個很野、很頑皮的人。”

“不會啊!我覺得你很靜。”他意外。

“出國以後我變了,”她輕輕歎息。“在台灣念中學、大學的,我很愛玩,不喜歡留在家裏。”

“年輕人都是這樣!”地說。

“你不是這樣,”她說:“堅,你不要總是縱害我,我習慣以後就會變成理所當然。”

“那麼就讓它理所當然吧!”他在黑暗中擁往她。“卓爾,你說,我不寵你又寵誰呢?”

“我——”她的話說不出來,想推開他又下意識的驚覺不可,全身卻起了雞皮疙瘩。

“放心,我不了解你,就算我怎麼過分寵你也寵不壞,因為你是個有規律的人,你會自我控製和調節。”

卓爾深深吸一口氣,不敢再亂動。

在堅白懷中,她有前所未有的窘迫,她心中一直抗拒著這種親熱,然而堅白是丈夫,她的抗拒隻能強忍,變成一種極難受的感覺。

好在——好在堅白很快的睡著了,沒有再進一步的要求。聽見他均勻的呼吸聲,她才偷偷透一口氣,把懸得高高的心放下來。

她在想,以後那麼漫長的日子要怎麼過?她能永遠忍耐這種感受、感覺?她——忽然間想起畢群的擁抱,畢群的熱吻,那——完全不同的另一種感覺,那——仿佛是燃燒,是了,燃燒——她和堅白就缺少燃燒的動力。

輕輕歎一口氣,強迫自己睡覺。明天一早要著小寶的病好了沒有,要給黃蓁打電話,又要等長途電話——那長途電話還會再來嗎?”

又擔心,又煩惱,又盼望的她也終於睡著了,醒來的天已大亮,堅白不在旁邊了。

她一翻身地起來,看見化妝台上堅白留的字條。

“卓:你睡得很好,不忍吵醒你。小寶已沒事,我看過她了,好好休息,晚餐見。”

把字條扔掉,她匆忙走進浴室。太多的事要做,怎能還賴在床上?

梳洗之後,她看看小寶。這孩子身體實在好,已全然沒事的吃過早餐,要傭人陪她下樓騎單車了。

卓爾胡亂的吃點東西,立刻回到房裏,她想先找到黃蓁,推掉今天的約會再說。

正要拿起電話,電話鈴就響了。常常有這麼巧的事,把人嚇一大跳。

“卓爾。”她拿起電話。

“是我,畢群。”低沉溫柔而略帶喑啞的聲啻,仿佛很遠,又仿佛就在身邊,畢群,他終於打電話來了。“卓爾,你好嗎?”

“我——好1”她說。不中用的淚水激動地湧了上來,想掩飾也沒法子,他一定聽見了。“昨天是你的電話嗎?我正好不在。”

“是我。令我意外的居然是堅白接的電話。”他說:”我嚇了一跳。”

“他以為你是廣告客戶。”她孩子氣的。

“沒有引起他的懷疑就好了!”他說。

“怎麼會呢?他從不懷疑我。”她說。

“是——我擔心得多餘了,我隻是為你著想,”他輕歎。“卓爾,我想你。”

“你——”她的全身起了一陣燥熱,心髒跳動加速。“你在美國?”

“我好想你,什麼的候你肯讓我來看你?”他自顧自地說:“卓爾,我完全沒辦法工作。”

她沉默了,心潮洶湧,眼淚又往上湧。畢群對她這麼癡,她無法不感動,無法不——動情。隻是——她能說什麼?真的,誰能告訴她說什麼?

“知道嗎?我頭發又多白了幾根,你真殘忍,”他又說。那聲音溫柔深情得令她的心都在抖。“你真要我到了六十歲再來?”

“畢群,你知道——這是沒法子的事!”她吸了一口氣。“我——也沒辦法。”

“一定有辦法,你讓我來看你,好嗎?”他說:“我又沒有一定要你離開徐堅白!”

她呆愣一下,這——是什麼意思?

“我和你之閻的感情是我們的事,我們不說,又沒有人會知道,”他婉轉地說:“我什麼都不計較,我隻求能常常看到你,和你在一起。”

她的心好亂、好亂,又興奮又不安,她滿足於畢群對她這麼好,卻——又覺得有說不出的不安。他什麼都不計較,但求能常見她,能和她在一起,他——委屈,她不能要他這麼做。

“不,你不快樂,”她喘急起來。“你給我一點時間,目前我很亂,我——要想一想。”

“想到幾時?我頭發全白?”他又歎息。“你知道——為了你,我可以不顧一切。”

“我不行——”她下意識的叫,“堅白——也許受得了,我隻是舍不得小寶。”

“我——不要求你離婚。”他停了一下,說。

她又呆一下,心中不安、不妥的感覺又往上湧。

“我沒想過離婚,但——這樣見你——我心中很有罪惡感。”她終於說。

“愛不是罪。”他說。

“不要追我。讓我想一想,”她說:“畢群,其實——目前這樣不是很好?”

“我看不見你。”他說:“卓爾,我要常常和你在一起,能擁抱你,親親你,我——卓爾,我想念你想得快瘋了,你讓我來香港!”

她並沒有不準他來,並沒有綁住他的腳啊;

“你來——又能怎樣?”她歎口氣。

“至少能守在你身邊。”他說。

“你太天真!”她搖頭。“我們不再是大學時代的卓爾和畢群了,很多事要考慮到。”

“我什麼都不考慮,隻要你讓我來。”他固執的。

“你——太太呢?”她忍不住問。

電話裏一陣難堪的沉默。

“為什麼要提她?”他顯然不高興。

“她是個存在的人,和堅白一樣,為什麼不提?”她反問。她不以為他太太會不理這件事。

“她不能管我的事,這是我和她婚前講好的,”他說。“我說過要過自己的生活,她明白。”

她又呆愣半晌,事情——和她想像有出入。

“那——你來見我做什麼?”她問。

或者是她不傳統吧?她覺得他的一切都不可想像,太太真能不管他的一切?

“我和你之間是愛情!”他肯定地說:“十多年前一直延續到現在的,你不能否認。”

“我不是否認,也沒有否認,但——畢群,在我們之間的一切已複雜了。”她歎息。

“我眼中.心中隻有你,我不覺得複雜。”他說:“我們不必理會其他太多人。”

“不理會,但他們其實就在身邊。”她說。

“你不能灑脫一點?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樣,很敢做敢為的,”他說:“卓爾,我已經痛苦了那麼多年,我不想再繼續。”

“我不覺得那麼痛苦,”她反應迅速,痛苦過嗎?那似乎是好遠,好久的事了,幾乎已不複記憶。“就算痛苦,其間經曆那麼多人,那麼多事,也該淡了。”

“你殘忍。”他又歎息。

“有許多事——無可奈何。”她說:“如果你有生意上的事,我當然不能阻止你來香港的,隻是——我們不能再常常見麵。”

“這是你的真心話!”他問。他是了解她內心的矛盾和掙紮吧?他一定了解的,他才這麼說。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都不可能改變現狀。”她說。

“我說過,不必改變現狀,”他似乎在考慮措詞。“我太太是太太,徐堅白是徐堅白,我和你是另一回事。”

突然間,她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是——

“不,不能這樣,”她幾乎是在叫。“我不喜歡,我要所有的事正大光明,你知道我的個性,我不能這樣!”

“你可以考慮一下嗎?”他問。“我的真誠再加上那麼多年來我所受的苦,你能考慮嗎?”

“你——強人所難”她說。

“你考慮,好嗎?”他又放柔了聲音。“反正我們多的是時間,我會一直等你,等到你答應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