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3)

晚餐之後,畢群才勉強答應讓她回家。

也許不能說他太堅持,卓爾的心把不定主意才是主要原因。她不想那麼早回家,但又擔心堅白沒有應酬,矛盾了半天,再加上畢群那麼有誠意的挽留她,於是她暫時放棄心中的掙紮,陪他晚餐。

隻是陪他晚餐,對不對?沒有其他任何事,甚至畢群也沒再講暗示或露骨的話,但——她心中還是不寧。

她無法接受他再去夜總會的要求,如果她現在不走,她知道,她將不能自拔。畢群對她又豈止是老朋友、老同學這麼簡單?

回到家裏,小寶已上床,堅白在書房裏看書,傭人都回到自己房裏,留在偌大的家中,是一片溫馨安寧。

卓爾深深吸一口氣,她要自己先平靜下來,她不能露出任何痕跡,她不想讓家裏起什麼風波。

她到小寶房裏看一看,可愛的小女孩己睡熟了,那圓圓的蘋果臉蛋好安詳,好快樂滿足的樣子。卓爾心頭突湧上難以言而的內疚,急忙退了出來。

她先回房去換衣服,然後衝個涼,她想把一切隱藏得更深時,才見堅白,這樣會更好些。

從浴室出來,竟看見堅白已半躺在床上,慢悠閑的微笑望著她。

“對不起,沒回來陪你們晚餐。”她努力自然地微笑,但心裏總有那麼一絲不自在。

“你在放大假,不是嗎?”堅白溫文的。“等你玩夠了,閑夠了,再開始你的新工作吧!”

“新工作?”她坐在床邊。

“徐家的好主婦啊!”他風趣的。

她也笑了起來。她是不必緊張的,堅白什麼也不知道,就算知道——相信他的大量也能包容,陪老同學吃餐飯而已。哎!怎樣的老同學1

“我不想把它當成一種工作,因對工作漸漸會有厭倦感,終有一天要退出。但主婦——是我一輩子的身份,不可能改變。”她說。

“很好,很好,”堅白笑。“我發覺香港的女人隻有你才會講這些聽來古怪,卻很有道理的話。”

“小心得罪全香港的女士。”她搖頭。“今晚真的沒有應酬?”

“我不是說過推了應酬要陪你的嗎?”他說。

“真對不起,我真的忘了這件事!”她歉然的。“明天我可以補回來。”

“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哪兒需要補呢?”他說:“而且明天下午我得去東京開會。”

“哦——什麼時候回來?”她心中大喜,立刻又感到羞慚,她怎能為堅白出差而大喜呢?

她是想見畢群的,隻是——再這麼往前走,她可會有回頭的餘地?

“兩三天,”他不置可否。“這次開預算案會議,需要較長的時間。”

“我——隻是擔心你對東京的食物不習慣。”她有些心虛的說。

“要不要一起去?你也可以在東京買點衣服。”他說。

“免了,這個時候東京正大減價,賣的都是一些次級貨,哪能買到又新又好的東西?”她搖頭。

“小寶還沒開學,可以帶她去玩一圈。”堅白說。他大概很希望卓爾同去。

“還讓她去玩?美國剛回來,心野的不得了,再去東京,下學期別念書了!”她說,有點誇張。

“小寶是個乖孩子,功課一向很好,怕什麼呢?”他說;“如果你去,我可以在東京多逗留兩天!”

“算了,這次算了,”她連忙搖頭。“還是等聖誕節去北海道滑雪好了!”

“那個時候你更不會去,”堅白十分了解她。“正當旅遊旺季,你能忍受機場人山人海的情形?”

“你是希望我明天一起去?”她看他一眼。

明知他從不是個堅持的人,所以她反問他。

“我不勉強你,”他笑起來。“我隻是擔心你逛街逛厭了,留在家裏無聊。”

“怎麼會呢?我才從繁忙的工作裏逃出來,巴不得多過些悠閑的日子!”她淡淡的。

“那麼就由你坐鎮大本營吧!”他拍拍床。“還不上床休息?”

她慢慢上了床,蓋好毛毯。

“你——知不知道我跟誰逛街?”她問。她是心虛,這話題根本不該提出來。

“誰們?難道不是愛瑪?”堅白意外的。

愛瑪是卓爾在香港比較談得來的朋友。

“不是她。”卓爾立刻否認。愛瑪和堅白不熟,萬一堅白順口提起,愛瑪會一頭雪水,那很不好。“你以為我隻有愛瑪一個朋友?”

“哦,那是誰?”他溫柔的望住她。

堅白的溫柔不同於畢群。堅白是嗬護、關懷、諒解和永恒的,而畢群卻是——一團燃燒的火焰,足以把卓爾整個融掉。

“你猜不到。”她故作俏皮。“是位男士。”

“有那麼好興致的男人?不上班工作而陪你逛街?”他完全不相信。

“哎,是阿菱。”她終於說:“那個時裝設計的阿菱,你記不記得她?”

“記得,怎麼會不記得?”他笑。“我一直覺得她像日本新潮的女性,我叫她菱子小姐的那個,是吧?”

“正是。”卓爾笑了。“她是自由職業,可以陪我到處走,換了別人怎麼行?”

“我們是義氣朋友。”她又笑說。

“逛了那麼多街,怎麼沒見你買東西?”他順口問。

卓爾吃了一驚,她怎麼連這一點都忘了。

“訂了幾套意大利服裝,還沒有到。”她吸一口氣。“還有幾雙鞋子,阿菱在幫我配皮包和衣服。”

“認識菱子真好,服裝方麵倒不用你花腦筋去想。”他說。

“誰說不是!”她睡倒下來。“還不休息?”

堅白熄了燈;也躺下來。

沉默中,隻聞他倆的呼吸聲,堅白是平穩的,卓爾卻似乎有些困擾。

“我想你是剛離開公司,精神沒有寄托。”堅白在黑暗中低聲說。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卓爾原意外。

“你向來並不喜歡逛街、喝茶、聊天,”堅白輕笑。“這兩天卻樂此不疲。”

“是想改變一下。”她說:“我厭倦了這麼多年來一成不要的自己!”

“哦?你認為一成不變不好?”他很意外。“難道這些年我又變了嗎?”

“沒有,你也沒變,”她說:“我們大概是最固執、最保守、最古老的一對。”她笑。

“我認為這是很好的搭配。”他半開玩笑半認真。“我們不是一直捐幸福愉快的嗎?”

“有時生命中追求的不隻是幸福和愉快。”她說溜了嘴,但後悔已來不及。

“哦——你是這樣想,”他沉思一陣。“卓爾,是否你覺得仍有所欠缺?”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忙加以掩飾,她怎能這麼不小心呢?“我的意思是——生命中的追求是永無止境的!”

“永無止境?這麼大的野心?”他笑。

“我說的追求該是精神上的,”她又補充道。“其他的我要求不高。”

堅白沉默了一陣,輕輕笑起來。

“精神上,你不滿足。”他說:“我知道是我的錯,我太少時間陪你。”

“別誤會,堅。我並不抱怨這些,我也不是個成天要人陪的女人,”她歎息。她該怎麼說呢?愈說愈糟,愈描愈黑似的。“我的意思是——我想再念點書。”

這個意念是在情急之下湧上來的,她沒有想過要再念書,從來沒有,離開學校已十幾年了。

“念書?很好啊!”他立刻讚同。“怎麼不早說?我一定幫你的。”

“也不能說念就念,有小寶又有家庭,我還在猶豫,我隻是這麼想。”她說。

“想做就去做,目前不是流行這句話嗎?”他笑。

“一個結了婚的女人,顧慮很多。”她說。

或者不該說顧慮,而是柬縛。

“你實在是個難得的好太太,”堅白輕吻一下她的麵頰。“能娶到你,是我畢生最大的幸福。”

她竟有躲避、退縮的衝動,堅白吻她麵頰,她——怎麼會覺得厭惡呢?

她心中到底在想什麼?

“別這麼說,我絕對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好?”她說。

“我的想像遠不如真實的你好,”堅白握住她的手,她掙紮一下,卻掙不掉。“你是個無可挑剔的好太太!”

“你這麼說我,我心裏負擔很大,”她歎一口氣。“我怕有一天會令你失望。”

“對你,我有絕對的信心,”他笑起來。“你有一顆世界上最美好的心靈。”

“把我說得這麼好,我會受不了!”她淡淡的。

“我總是說真話,你是知道的!”他說。

她沉默著。

過了好一陣子,他們互相都知道對方並沒有睡著,但誰都不說話,氣氛頗不自然。

“卓爾,自從你把公司讓給職員後,這兩天我發覺你有顯著的不同。”他說。

“是嗎?什麼不同?”她問。

“你看來很快樂,看光煥發,你笑得很特別,笑容裏——似有內容。”他說。

她大吃一驚,難道他真發現了什麼?現在正一步步的逼她講出來,是這樣的嗎?

“我不明白。”她強打精神,不能再講錯話了。

“你可以照鏡子,”堅白笑得好開懷。“鏡子裏的你,一定給你一種——初戀的感覺。”

初戀?她整個人幾乎跳起來。她初戀?!她看起來有初戀的樣子?這——這是什麼話?

“堅白,你跟我開玩笑。”她不得不先保護自己。

“真的。”堅白笑。“你的笑客又甜又滿足,像是個剛墜入愛河的小女孩。”

“我的天,會有這樣的事。”她掩著嘴說。

“好在陪你逛街的是菱子,否則我會嫉妒。”他打趣。

“你也是個會嫉妒的人?”她反問。“我以為沒有任何事、任何人能令你情緒波動。”

“我是冷血動物嗎?”他搖頭。“隻是有些人把波動的情緒放在心裏,不表示出來而已。”

“不表示出來,別人怎麼會知道?”她說。

“那就要互相了解深切,要感情深厚,否則——那是很難感覺得到的。”

她不語。

她的感覺是,無論她做什麼,堅白都不會在意,也不會受傷害。準道——不是?

“堅,我想問你一件事,世界上有沒有任何一個人或一件事能令你倒下來?”她說。

他很慎重的考慮一下,點點頭。

“有。”他肯定的。

“是什麼?”她忍不往追問。

“若是事業不好——我想不會令我倒下來,因為我還年輕,我可以再努力一次。”他思索著慢慢說:“我想——你——或說感情上,我比較脆弱。”

她眉心聚攏,這不是她印象中的堅白。

“你給我的印象一直是堅強、理智又冷靜,我不以為任何事能打倒你。”她坦率的。

“人是不能光看外表的。”他拍拍她,笑。

她又沉默了,原來堅白在這一環上並不如她想像中那麼強,她的顧慮又多一層了。

顧慮個怎麼會想到這兩個字呢?難道她已打定主意真想做什麼?

“有的時候我甚至想,感情上你比我堅強得多,你是值得驕傲的!”他又說。

“我想——對一個女人來說,把牙一咬,把心一狠,是可能做出很絕的事。”她說。

“很絕的事?譬如呢?”他問。

“沒有譬如,我什麼都沒想過。”她說。“也根本沒有機會讓我想這些!”

“那我可以安心了!”他笑。

“有什麼不安的呢?”她翻過身去。“早點休息吧1明天下午還得坐飛機。”

“好。”他是溫順的。“你也睡吧!”

過了一陣,已聽見堅白穩定的呼吸聲,他已安然入睡。這是幸福,隻有心無雜念的人才擁有的幸福。

卓爾卻是睜大了眼隔,動也不敢動的躺在那幾。

她也想睡,可是怎麼也睡不著,腦子裏全是亂七八糟的思緒,一會兒是堅白,一會兒是畢群,一會兒又是小寶,她煩極了。

看來,畢群的來到己真正攪亂了她的心,她的感情,她的生活。她——可能找到一條可行的,令大家不難堪,不痛苦的路嗎?

她現在才發覺,原來這些年來她一直沒忘記畢群,她是愛他的!

卓爾大清早就起來,就像以往要上班的日子一樣,陪堅白一起早餐,預備送他出門。

然後,她吩咐傭人替堅白預備旅行要用的衣物,又讓司機十點回來拿。

堅白把一切看在眼裏,他一直在笑。

“為什麼笑?”卓爾問。她有著莫名其妙的心虛。

“昨夜你一定沒有睡好,是吧?”堅白風趣的。

“怎麼這樣說?”她好奇的反問。

她明知堅白昨夜睡得很好,沒有理由知道她輾轉反側,但他怎麼會這樣說呢?

“你一定整夜在想要怎樣做個好主婦,”堅白笑。“否則今天一早怎能做得這麼好,這麼周全?”

“看你在說什麼,”她嫣然一笑。“我隻是試試,當然,我會盡力!”

“好!我去公司了。”堅白吻她一下。“中午不回來了,晚上一到東京就有個酒會得參加,所以也不打電話回來。”

“明天一早我等你的電話!”她說。

“不要再亂跑了,逛了兩天你還不夠?”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你不喜歡我出門?”她反問。她太敏感了。

“我怕你累。”他溫柔地笑。“隻要你覺得開心,我喜歡你做的任何事。”

“你愈來愈會甜言蜜語!”她白他一眼。

“真話嘛1”他出了大門。

靠在門上,她長長的吐了—大口氣。她覺得真累,她竟要“應付”自己的丈夫,應付?怎樣的兩個字?

她快步回到臥室,並關上房門。

立刻拔了畢群酒店的號碼,並叫接線生接到他房裏。電話才響了一下,畢群已拿起電話。

“卓爾,是你吧?”是他的聲音。

“怎麼知道一定是我?”她顯然很高興。

“除了你,還有誰會打電話給我?”他笑。“我這次是專誠為你來香港的。”

“今天上午我不出來了,”她想一想,說:“我很累,想多休息一會。”

“下午呢?你該不是會說連下午也不出來吧!”他立刻說:“你不能扔下我一個人。”

“我沒有義務每天陪你,而且——堅要去東京。”她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說。

想暗示什麼嗎?

“哦!徐堅白要去東京?是因為我來了嗎?”他打趣。

“胡扯,他與你有什麼關係?”她立刻說。

“當然有,”他笑。“他和你的關係——是我成全的!”

“快別胡說,今天你自己找節目吧!”她說。

“卓爾,你怎能這麼殘忍?”他叫起來。“一大早我就開始瞪著天花板,開始等著你的電話,你不知道嗎?”

“我沒說過要打電話給你!”她故作冷漠狀。

“我在計算徐堅白離家的時間,你會打給我1”他說:“出來,我請求你!”

“先告訴我,到底你什麼時候回美國?”她不管反問。

“我沒有想過,”他毫不猶豫的。“美國對我沒有任何吸引力,我隻想留在香港1”

“你不覺得——這很荒謬?”她忍不往說。

“我做我向往,我喜歡的事,”他說;“我拾不回以前的一切,我隻能努力目前和將來的。”

“單方麵的努力是沒有用的。”她說。

“但是你並不討厭我,對不對?”他立刻接上來。“我們這種交往並不傷害任何人!”

“誰說不傷害?隻是他們目前不知道。”她說。

“他們?!還有誰?!”他詫異的。“難道——你另外還有男朋友?”

“你在胡說什麼?”她叫起來。“誰能像你一樣?女朋友一大推。我是說小寶。”

“我不相信你沒有男朋友,”他不知是真是假地說。“香港這個地方,思想又開放前進,你這樣的女人——”

“畢群,再說一句我就不理你1”她幾乎是在叫。

“不要生氣。你明知我開玩笑,”他立刻見風轉舵。“香港男人憑什麼來追你?”

“堅白是香港男人,他由香港去美國念書的。”她笑起來。畢群說話永遠適可而止,不令人難堪。

“我跟他誓不兩立。”他笑說著。

“所以你一來他就走!”她也笑。

“先說好,下午我在酒店門口等你!”他說。

“恩——三點鍾,我不想太早。”她說。

“遵命,隻要你肯出來我一切OK”他說。

“真實——香港已沒有地方好玩!”她說。

“我們又不是小孩子,真想去玩?”他似乎在搖頭。“現在最好找一處安靜的地方,隻有你和我,我可以拉小提琴給你聽。你一直沒聽過我的梁祝,真是遺憾。”

她猶豫半晌,終於還是說:

“我們在新界有一處度假別墅,那兒有遊泳池,地方不錯,還可以劃船。”

“為什麼不立刻去?”他叫。

“下午三點,”她說:“中午我陪小寶午餐,然後才出來,我答應了小寶。”

“可以帶小寶一起來的。”他大方得很。

“不行。”她嚇了一跳。八歲的小寶可精得很,她和畢群之間明明什麼也沒有,卻也不能讓她見他。

“為什麼?怕她告訴她爸爸?”他笑。

“你總愛胡說,”她沒好氣的。“我不怕她告訴堅白,她有什麼可說呢?”

“OK,三點鍾,我帶泳褲和小提琴,你要準時。”他說:“別讓我等得頭發也白了!”

“你不會為任何女人白頭發的!”她說。

“那是你太不了解我,”他的聲音低下來。“這些年來我所受的——任何人都想像不到。”

“誰能讓你受氣?”她不信地笑。

“當然不是劉芸,也不是受氣,”他低歎一聲。“你永遠不知道我是怎樣辛苦的打聽到你的消息。”

“我?”她意外的。“我們已十三年沒有聯絡。”

“是你不和我聯絡,但我並沒有停止對你的關心。”他說得非常溫柔,非常誠懇。

她心中的神經微微一扯,她總是容易被感動的,而畢群的確講得那麼真切。

“我們——還是不提以前,那已是過去的事,”她振作了一點。“下午見。”

“卓爾,你怕提以前?”他不肯掛斷電話。

“不是怕,而是沒有必要。”她說。

“那表示你沒有忘懷,表示你還很在意。”他說。

她沒有出聲,呼吸開始急促,開始不穩定。

“對不起,畢群,我們下午再談,我——還有一點事要做!”沒等他回答,她已掛斷了。

在床邊沙發上坐了一段長時間,讓心緒慢慢平複,然後她才走出臥室。

女傭已預備好行李,司機也在下麵等。

“讓司機等著,我也要一起去。”突來的念頭,卓爾衝口而出。

“是!”女傭人有點詫異的望著她。

女傭人的詫異是有原因的,平日她很少為堅白做這一類的事,反倒是堅白非常照顧她。

“反正我有時間,”卓爾笑一笑。“或者讓他先送行李回公司,我自己開車去,我和堅白一起午餐。”

小寶從她房裏跑出來,又跳又叫。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和爸爸媽眯吃午餐。”她說。

“小寶乖,下次再帶你去,”卓爾擁往了胖胖的小寶。“因為午餐後媽眯還有事,沒人送你回來。”

“你有事我不能一起去嗎?”小寶又黑又圓的眼珠精靈的轉動著。

“你不能去。”卓爾認真的搖搖頭。

她心中是有絲羞慚的;不過是去見畢群,帶小寶也名正言順,見一個叔叔啊!是她心裏有鬼。

“那小寶留在家裏著卡通,下次媽眯再帶我去。”小寶好講道理好聽話。

“好,媽眯下次一定帶你去!”她爽快的答應,並在小寶可愛的小臉上親吻一下。

小寶長得十足像堅白,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許多人都說頭一胎是女兒就一定像父親,或者有點道理。

“媽眯拜拜,媽眯早點回來。”小寶甜膩膩的吻一下卓爾,又蹦蹦跳跳地回到臥室去。

小寶個性也像堅白,是很有原則、很有規律的孩子,她喜歡畫畫,喜歡看書,喜歡彈琴。她會很自動的做好每天的功課,考試時會加緊溫習,成績也非常好。她的一切全是自動的,不必父母擔心。

也許卓爾二十五歲,堅白三十歲才生小寶,父母都成熟穩定了,生下的孩子也聰明些吧?

卓爾不願再想小寶的事,匆匆回房換衣服——啊!約了畢群三點,這段時間她該做什麼?和堅白午餐後或者回廣告公司看看什麼時候可以去律師那兒辦賣股權的事。好!就這麼辦!

她盡量不去想畢群和她之間糾纏不清的感情事,她努力告訴自己,隻是出去陪堅白吃午餐,去公司辦點事,見畢群隻不過順便而已。唉!順便!

她慢慢開車下山,反正時間還早。把車停好在公司停車場,還不到十一點,堅白不可能這個時候吃午餐的,是不是?她該——

還沒想到該怎麼打發這段時間,猛一抬頭卻看見停車場邊站著一個人,不是她眼花吧?約好下午三點的,他怎麼現在跑到這兒來了?

她真的嚇了一大跳,真的。

“你——誰告訴你我會到這兒來?誰叫你來的?你怎麼知道這兒?”她吃驚得一連串問。

“我算準你會到這兒,”他怡然笑。“徐堅白的公司占了幾層樓,想知道他的車位在哪兒還不容易?”

她變了臉色。他真是不該來的,就算碰不到堅白,如果讓公司職員或司機見到也不好,她不希望事情變成這樣,真的!她不希望。

“你不應該來的,”她正色地說:“我已約好堅白午餐。”

“你並沒有約好,”他說得一針見血,他不了解女人了。“你隻是心裏有點過意不去,趕著來陪他吃一餐午飯,我說得對不對?”

“不,你先回去,我三點鍾見你,”她急得要命,怎能站在人來人往的地方講個不停呢?“午餐之後,我還得回廣告公司看看。”

他凝視地半晌,搖搖頭。

“你知道我不會先回去,要不然兩個人一起走。”他說,低沉溫柔而動人。“卓爾,我們並沒有做錯什麼事,對不對?你不必心虛和矛盾。”

“我沒有——”她反應迅速。

“走吧!我們去吃中飯,”他拍拍她的肩。“你可以當我是個普通公事上的朋友。”

她望著他,她能當他是普通公事上的朋友嗎?深深吸了一口氣,她點點頭。

她不想讓他一眼看虧自己,就算說對了,她也不能承認。

“好吧!我們走,”她努力使自己自然點。“我得先找個地方打電話告訴堅我不陪他了!”

他笑著上她的車,他的笑窖仿佛是胸有成竹,或者——他以為卓爾還是當年的她?

卓爾故意把車開到九龍,他們的朋友多半往香港,九龍比較碰不到人——唉!她怎麼愈來愈覺得自己見不得光.見不得人呢?

她的犯罪感意來愈重了。

“在想什麼?”他一直側著臉望著她。

“你以為呢?”她聰明的不答反問。

“我很高興。”他說得奇怪。“我還能令你矛盾、不安。”

“你是什麼意思?”她皺眉。

“你明白的!”他微笑。

她思索一陣,搖頭。

“你憑什麼理由覺得一定能看透我?”她有點不高興。“就算看透了,你能不能裝作沒看透,你能不能不用嘴說出來呢?”

他點點頭,再點點頭。

“是我錯,你說得很有道理。”他說。

“你常令我難堪,你知道嗎?”她又說。

“這——是我的幸運。”他還是笑。

“不要這樣死皮賴腦,好不好?”她歎口氣。“畢群,你該離開香港,去哪兒都行!”

“當然,該高開時我一定會走,”他肯定地說:“但絕對不是目前。”

“你不會令大家都不舒服吧!”她說。

“現在就走,我豈不是一輩子不舒服?”他反問。

“你——難道真以為你還有希望?”她睜大眼睛。

他沉默一下。

“我不在意形式,我隻追求精神上的快樂與滿足。”他說。

“你是嗎?”她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他曾有那麼多的女孩子呢?他隻不過是一個人,能愛多少人?

“我是。”他垂下眼瞼,肯定得無以倫比。

“畢群,這個時候還開玩笑?”她叫。

“從認識你到今天,我開過玩笑嗎?”他認真的。

她皺著眉半晌。

“畢群,你可是在報複我,”她忍不住說出來。“當年的事——非那麼做不可啊!”

“你怎麼會這麼想?”他大吃一驚似的。“報複…我心中從來沒有這兩個字。我說過,我隻是想抬回當年的一切,想彌補缺憾。”

“但是——這絕對不可能!”她說。

“為什麼不可能?”他一把抓往她的手。“我看得出來,你和徐堅白之間根本沒有愛情,難道你願意過這樣死水般的生活?”

“這隻是你說,不是真的!”她說。

“這是真的,我看得出,”他加強語氣。“你們之間的感情淡如水,哪像愛情般濃鬱、熱烈?”

“我們不想演戲給別人看,老夫老妻,小寶都八歲了。”她努力使自己平靜。

“不要提小寶,她不是你的借口,”他不放開握著她的手。“你憑良心想一想,我說的是不是真話?”

她不語。她能說什麼?又怎敢說什麼?

“卓爾,你說話,我要你說話。”他叫。

卓爾搖搖頭,摔開他的手。

“我一隻手不能開車。”她隻淡淡的。“我們預備去哪兒午餐?”

“回‘喜來登’好了,因為我要回去拿小提琴,”他慢慢的吸一口氣,使自己平複。“對不起,剛才我太衝動。”

卓爾笑了一笑,把車子調回頭。

“我答應今天拉‘梁祝’給你聽的,我相信你一定喜歡。”他平複得好快。

“我原本就喜歡這首曲子。”她說。

“我拉的會更不同一點,”他眨眨眼,恢複了風趣。“我放進了全部的感情。”

他們到“喜來登”的餐廳,剛坐定,就聽見有人在招呼。

“卓爾,”是一個女人,啊!是阿菱,天下就有這麼巧的事。“你怎麼來了?”

卓爾的臉一下子紅了,有無地自容感。

“是——和朋友談一點廣告公司的事。”她說:“這是阿菱,這是畢先生。”

“哈羅。”兩人在打招呼。

“對不起,我上樓去拿提琴,你先點菜。”畢群說。

菱子目送著他離去,扮個鬼腦。

“真是公事?”她問。

別墅裏是溫馨而靜溫的。

四周的窗簾低垂著,隔開了窗裏窗外的世界,卓爾的心靈出奇的平靜,可能是因為那溫馨的氣氛。畢群斜斜的坐在她斜對麵的沙發上,他看來也恬適。

在這裏隻有他們倆,沒有任何世俗的規律、眼光,甚至自己的思想、困擾。尤其卓爾,她不再想他們之間糾纏的感情,她試著以一種坦然的心情當普通朋友般的看待他,似乎感受不錯。

她——實在也不必太緊張,事情隻是在她想像中才嚴重些,不是嗎?畢群隻是個講感情,追尋愛情的人,他可能羅曼蒂克些,但他——也並不想真正得到什麼,是不是?他會衡量目前的情形,他該知道有些事不能勉強。

“想什麼?你的眼眸變得更深。”他柔聲問。

“什麼都沒想,”她吸一口氣。“覺得坐在這兒實在很好,很舒服。”

“我們可以一直這麼坐下去。”他說。

她沒有深思他的話,也慵懶的不想回答,她實在感到氣氛很好,她不想破壞。

“卓爾,坐在這兒,我才看見你臉上有當年的神情,當年的笑容。”

“當年是好遠好久的事。”她看他一眼,眼中竟有她不自覺的嫵媚。

是那氣氛,那情調。

“你知道嗎?這是我發現在你身上最奇異的事,”他笑得很誠懇。“你說你是個大女人了,但是——還像個小女孩,尤其是眼神。”

她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

“肉麻,哪有這樣的事。”她不認真的。

“是真的。加添在你身上的隻是風韻,歲月並沒有在你臉上留下痕跡。”他笑。

“別想討好我,你知道我這人是軟硬不吃的。”她也笑。她隻能當他在說笑話。

“說說你和徐堅白之間的事。”他問。

她皺皺眉,想一想。

“很普通的一對夫妻,”她慢慢說:“和任何人一樣,沒有一絲特別。”

“以前你很向往小說或電影裏的感情。”他說。

“那時天真幼稚,我現在不相信會有那種感情。”她說。

“你沒試過怎麼說沒有?”他反間。

“小說畢竟隻是小說。”她不想再談。“畢群,我不相信你目前隻是孤家寡人一個。”

她意外的問話令他呆愣半晌。

“你——怎麼這樣說?”他不答反問。

“直覺。”她笑。甚至連直覺也沒有,她隻是隨便問問。“因為你向來是不甘寂寞,要你一個人生活,不如把你殺了?”

“最了解我的人畢竟是你,”他滿足地輕歎,然後微笑。“你知道,一步錯全盤皆輸。”

她意外的望著他,沒想到她隨便的一句話,居然引出這麼多下文來。

“很欣賞你能講真話。”她說。

“麵對你,任何時間都講真話,”他凝定視線。“早想告訴你,隻怕把你嚇倒。”

“什麼事這麼嚴重?”她反問。

“我——半年前已再婚。”他坦然說。眼光裏有太多太多她不能了解的神色。

她深深吸一口氣才能平定心中的震動。他已再婚,在未找她之前。

但——某方麵,她卻又更安心一些,他已再婚,不是嗎?她的一切顧慮都是多餘的。

“怎會嚇倒呢?早該恭喜你才是,”她笑得好開懷,好美。她心中一直存在的死結已解,她覺得釋然。“你實在早該告訴我。”

“我怕你不理會我。”他說。

“什麼話,你有沒有再婚一點也不影響我,這是很好的事,我很高興。”她由衷地說。

他凝望她半晌,黯然說:

“卓爾,你心中始終都不接受我。”

“怎樣才算接受你?我們是老同學、老朋友嘛!這是改不了的事實。”她說。

“但是——”他垂下頭搖一搖。“感情上,你真是從來也沒接納過我!”

她臉色變了,這個問題——叫她怎麼答?

“畢群,以前的日子不用提了,那時我小,你又是我第一個男朋友,”她很小心很誠懇地說:“我不能否認很喜歡你,你——畢竟是個特殊的、可愛的人。目前——我想我——無法接納你。”

“卓爾——”他坐過來一些,握住她的手,半晌無言。“你可知道我現在願意放棄一切,從頭再來一次,我相信我一定不會再做錯。”

“人都是這樣的。”她輕輕地說:“隻可惜的光不再,往事也不再回來。”

“難道——這遺憾一輩子也彌補不了?”他捧著她的手,放在唇邊。

“有時候,遺憾反而是更美的感覺。”她說真話。

“美——又怎樣?”他搖頭。“始終是遺憾。”他說:“我的一生有太多的遺憾,我被生下來已是個無可挽回的悲劇,我隻對你——耿耿於懷。”

“我想這是——沒得到的東西往往覺得最寶貴。”她說。

不是覺得,是十幾年來的深切感受。”他捧著她的手,深沉勝懂的眸子定定的凝視著她。“卓爾,你不覺得是遺憾?你不耿耿於懷?”

她心中一陣巨大的震動,雙手幾乎發抖。

她不覺得是遺憾?怎麼說呢?上帝,她隻是個女人,感情是最脆弱的一環,她決不是堅強的女強人,她——她是受過傷,隻不過用厚厚的外殼把自己隱藏起來,那——是她投下全部感情、憧憬與希望的初戀。

“那感受——也已是好久遠的事了。”她顫聲說。

“卓爾——”他激動的擁她人懷。“上帝為什麼允許這樣的錯誤發生呢?”

她想掙紮卻無力,靠在他仍然堅實的胸膛上是好美、好美的事,她發覺比當年更令她沉醉。

比當年——她——她已陷下去?

她不能想,不願想,也無法想,前麵若是萬丈深淵她現在也會跳下去,因為她知道,目前的感受,目前的情意,目前的一切——是她夢中出現過於百遍,是她一直隻能在夢中追尋的。

她放棄了掙紮,放棄了矛盾,放棄了思想上的糾纏,如果一輩子能像此刻,她已無憾。

他更緊,更緊的擁抱她,他吻她的耳垂,吻她的脖子,吻她的眼,吻她的鼻,吻她的唇,他們似乎已回到當年,回到校園,他們仿佛真的從頭開始。

“卓爾,卓爾,我要你。”他夢吃般的在她耳邊呢喃著。“我要你——現在。”

她仿佛聽懂了,又仿佛不懂,她已迷失在那失落了好多年的夢裏。”

她承受著他的吻,緊緊抱著他有力的腰,她愛畢群,十七歲就愛他,她應該得到他,擁有他,他們是初戀,他是唯一得到她全部感情的人。

“卓爾——”他吻她更深,更重,他的手溫柔的遊過她身上。像一塊發電的磁石,她整個人燃燒了起來。“卓爾——我愛你,我要你,我們——”

她感覺他抱起了她,感覺他帶她到另一處房間,把她放在柔軟的床上,她仿佛完全迷失了。

“卓爾!讓我們來彌補當年的遺憾!”他吻她耳垂。

遺憾引她猛然清醒,遺憾?!是遺憾,遺憾是美,是永遠彌補不了的——他說彌補?!

她看見自己半解的衣衫,看見自己在鏡中淩亂的頭發,看見自己紛紅的臉——啊!他——他——不,他們做了什麼?

“畢群——”她尖叫起來。“為什麼我在這裏?”

她從床上跳起來,急忙整理好衣衫,撫平了頭發,憤怒和羞慚令臉上的緋紅漸漸褪去。

他凝視著她半晌,他是善解人意的,他永不勉強人做任何事。

“我——太衝動,原諒我。”他坦然說:“我情不自禁,卓爾,我們——外麵坐。”

她依稀記起一些火熱的片段,又怎能全怪他呢?她不也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嗎?那溫柔,那沉醉,那迷失,那滿足,又豈是世界上任何人能給予她的?

她垂下頭,默默的走出客廳,抱了一個沙發墊,遠遠的坐在一角。

她——沒做出任何錯事,不是嗎?

“對不起,我——你坐。”她使自己冷靜。

畢群仍坐在她斜對麵不及三尺處。

“你怪我?”他自責的。

“不——又沒什麼事。”她不敢看他。“卓爾,我不能控製自己,因為是你”他輕歎。“我這輩子唯一想得到的人。”

她想說“但是你又再婚“!話到唇邊,忍往了。她不想表示自己是這麼小器的女人。

然而他又的確言不由衷,是不是?他心中到底想著什麼?

“也——不必提了。”她說。

她想輕輕一句話把剛才的事一筆勾銷。

“我是個浪漫,而又不甘寂寞的人,”他歎了一口氣。“這是我一生最大的缺點。失去了感情,終日尋尋覓覓又不可能,於是——我隻能麻醉自己。”

她不語,隻靜靜聽著。

“和我有關係、有糾纏的女人都是這麼來的,”他又歎息。“我的內心實在寂寞.空虛。”

“你是有宗教信仰的人。”她說:“你念神學。”

“但是——幫不了我,”他看她一眼,這一眼令她畏縮,他的眼光依然是那樣驚心動魄。“自我結婚後,心中始終有缺憾。”

她皺眉,他還是把事倩扯到她身上。

“卓爾,不是故意講給你聽,不是討好你,失去感情,心裏永遠不能平衡,我天生是一個愛情追尋者,”他搖搖頭,又說:“愛情對我比其他任何事都重要,於是我一次又一次的尋覓,我以為我還能再找得到。但——一次次的失敗、失望、痛苦令我知道,我的愛情隻有一次,失落在當年的校園裏。”

卓爾是感動的,卻不敢有所表示,她絕對、絕對不想再鼓勵他了。

“當年是我錯,你卻太殘忍了,你沒有理由一把推我到深淵。”他顯得痛苦。“你把我的信貼在布告欄,你令我在全校同學麵前出醜,你——你真殘忍。”

“隻有這麼做才能令大家都好。”她說。

“大家?!你,我,劉芸?他自嘲地笑。“你的殘忍造成了大家的遺憾與一輩子的痛苦。”

“事實既已造成,講也沒有用。”她說。

“讓我們試試,好不好?”他熱切的捉往她的手,滿眼希冀的光芒。“我回去離婚,你也這麼做,我們真的可以重新來過。”

“但是——我們抹不去這十幾年中所發生的一切,”她黯然搖頭。“即使我願意——牽絆也太多。”

“你願意的,是不是?是不是?”他興奮的跳起來。”隻要你肯,我們就有希望。”

她願意嗎?她可說不出。

她對自己妥協,她告訴自己仍愛他,她承認他在她心中仍占最大的地方,可是——又怎樣?生命就像一條緞子,她已編織了三十三年,她能剪去一段另續一段嗎?她能讓剪去的那段無影無蹤嗎?

小寶呢?堅白呢?那畢竟是真真實實,有血有肉的人,愛懂,對她來說真是最重要的一環?她不知道,地弄不清楚,她不願再想,她是那樣矛盾。

“你願意的,是不是?是不是?”他催促著問。

“我——不知道,你別逼我。”她歎口氣。

“我不逼你,我等,多久都能等,等你給我答案。”他認真地說。

回到家裏已是深夜兩點半。

對一些習慣夜生活的人來說,這個時間還算早,但對卓爾——總是十點上床的她,卻是太晚太晚了!

小寶和傭人們都入睡了,她躡手踢腳的摸回臥室,輕手輕腳的洗個澡上床,深怕吵醒了任何人似的。

躺在床上,她才偷偷的透了一口氣。

雖然她理智的沒讓自己做錯事,但那種犯罪的感覺卻愈來愈重,愈來愈濃。她明知畢群對她是有目的,她仍然和他來往。

這永恒的矛盾是不是一個噩夢?

閉上眼矚卻了無睡意,她發覺自己竟是興奮的。她的興奮——畢群的擁抱、吻、愛撫,畢群不停在她耳邊說的那些令人迷惑又心動的細語,他在表示後悔,又表示愛情,他——他仍然對她一片癡心,是嗎?是嗎?

她很想去相信他,但理智令她不信,是不要去信,就算他癡心她又能怎樣?何況——畢群這些年來的經曆——她又怎能相信?

一個在無數女孩堆中打過滾的人,他仍會癡心?

但一一但——卓爾臉紅了。畢群這麼對她,表示她仍有足夠的吸引力,仍能吸引浪子般的他,這是她暗自歡喜和滿足的。或者,是女人的虛榮心吧1

這虛榮心甚至可以使她忘卻他是否在報複!

報複——卓爾對這兩個字又懷疑了,畢群費了那麼多功夫。精神、時間回來找她,隻為了報複?這似乎說不過去,何況當年的事又不是她的錯,別再那麼小心眼的去想報複,他——大概真如他所說的,是個一生追求愛情的人,他對當年的那段情不死心。

哎!看來她是真的被他攪亂了心湖,她再一次的陷下去,她——還能自殯嗎?

迷迷糊糊的還是睡著了,但睡得很不安穩,做了許多稀奇古怪,五顏六色的夢,夢見許多人,有父母,有小寶,有堅白,有多年的老朋友,老同學,當然,還有畢群。她表麵上拒絕了他,心中卻被他占滿!

啊1她心中竟被畢群占滿。

她是被一陣輕柔的吻給驚醒,誰!是誰!她吃驚的睜開眼睛,看見是一張可愛的笑臉。

“媽眯,早。”小寶甜甜的倚在床邊。

“啊——小寶!”她下意識地摸摸被側的地方。“這麼早?怎麼不上學!”

“今天星期六,”小寶的黑眸停在她臉上。“爸爸去日本,媽眯帶我出去玩。”

“啊——今天,”她微微皺眉,畢群一定會約她的,是不是?他知道堅白去了日本。“今天媽眯沒有空!”

“媽眯不是不上班了嗎?怎麼又沒空呢?”小寶很失望。

“媽眯約了人,”卓爾擁住小寶,犯罪的感覺又一陣陣上湧。“或者——媽眯陪你午餐?”

“下午呢?我想看電影。”八歲的小寶已有自己的主意。“卡通片。”

“叫瓊姐帶你去,好不好?”卓爾硬著心腸。“媽眯今天真的約了人,真的有事。”

“那——明天呢!”小寶眼中充滿了盼望。

“明天——好吧!”卓爾不忍了。“明天媽眯陪小寶吃午餐,看電影。”

“那我今天就薇薇而家玩,不上街了,”小寶很滿足的。“明天一定哦!”

“媽眯騙過你嗎?”卓爾笑著說。

“以前沒有,但是——”小寶黑眸一轉。“媽媽為什麼總不在家?爸爸說以後你都會在家陪我的!”

“過幾天就會在家陪你!”卓爾打發著小寶。“先出去玩,讓媽眯再睡一下。”

“媽眯昨晚很晚睡嗎?”小寶天真的。“瓊姐說,爸爸昨天打長途電話回來。”

“是嗎?”卓爾呆愣一下。“叫瓊姐進來。”

小寶出去,一會兒女傭阿瓊推門進來了。

“太太找我?”她問。

“昨夜少爺有電話?”卓爾問。

“是,是十點鍾打來的,”瓊姐說:“我告訴他說你不在,他就掛斷了!”

“什麼也設講?”卓爾追問。

“沒有啊!”瓊姐搖頭。

“後來再打來過沒有?”卓爾有點心虛。

“沒有。”瓊姐笑一笑。“是不是有事?”

“沒有——”話還沒說完,床頭的電話響了。“我來接。哦——是,日本長途電話?好——堅,是你嗎?怎麼這樣早?”

“昨晚找不到你,怕你著急,去公司前再打一次。”堅白的聲音清晰傳來。他隻怕她著急,他真體貼。

“是啊!昨夜我去做什麼,你一定猜不到。”她看瓊姐一眼,示意她出去。

“那一定很特殊的——”堅白輕笑。“你會不會跑去看電影了?”

“你怎麼會猜到的?”她說。忍不住罵自己怎麼說起謊來竟可以不眨眼?

“不是武打片吧?”他還是笑。

“自然不是,是一副社會寫實片,很血腥的。”她胡亂地說,她已騎虎難下。

“你也看這種片子?”他說:“小寶好嗎?”

“很好!我們已說好了明天一起午餐和著卡通片,她會天去薇薇家玩。”她說。

“節目豐富得令我羨慕。”他說:“你們好好玩,後天中午我會趕回來。”

“好,我們會等你!”她說。

“哦——如果夜晚出門,不要自己開車,”他忽然想起來。“治安不好,小心。讓司機接送!”

“我會的,你放心。”她說。

“好好度周末。”堅白笑。“我已約好大澤,要去他家後麵的湖釣魚!”

“祝你釣到大魚。”她笑。

“我並不真想釣魚,你是知道的,”堅白也笑。“隻不過想打發時間而已1”

“其實你該讓大澤帶你到東京逛逛!”她打趣。

“那恐怕昏倒的是大澤,”堅白說。大澤是他們在日本的好朋友。“徐堅白怎麼突然改變了?”

“沒有人一輩子不變的!”她故意說。啊!她是故意這麼說的。

“是,沒有人能一輩子不要,我也不能擔保自己,”堅白的語氣是那樣穩定,也那樣肯定。“但是隻有一樣,我知道我這輩子不會變,那是我對你的感情。”

“堅白——”她有一刹那的激動,隻是一刹那。堅白的感情是溫暖平淡的,永不會有更大的激動。“多謝你這麼說,我——很感謝。”

“感激?!怎麼這樣說?”他顯得很意外。

“感激你對我這麼好!”她勉強說。

“難道我不該對你好?”他更意外了。“卓爾,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沒有什麼意思,隻是隨口說說而已,”她為自己分辯。也警惕自己,堅白敏感,她不能再隨口說。“你竟也疑心病重?”

“我緊張你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他認真的。“你不要假裝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