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白帶著卓爾和小寶終於回到了香港。
在美國也不過有住了半個月,但卓爾和堅白都大叫吃不消,實在是太寂寞了,不適合在香港忙慣了的人。雖說度假,但在大熱天裏,誰高興去逛又擠又髒的紐約呢?第五街、第七街的時裝是很不錯,價錢也不會不離譜,但卓爾還是寧願買歐洲貨,美國時裝在卓爾的眼中,總像欠缺了一點什麼。
但是往在卓凡家裏卻又像在浪費時間。堅白和小寶還會出去跑跑步,逛逛超級市場,卓爾卻連這點興趣都提不起,她寧願躲在家裏幫沈晴做家務。家務有限,總是做得完,她隻好坐在窗前數汽車。白天經過這兒的車子並不多,半小時也設一輛,數得卓爾又累又倦。
還是回香港吧!反正總要回家。於是他們一家三口打道回府,經過一星期的整頓、休息,他們又像步入正軌的人車,在香港的軌道上開始行駛。
卓爾倒是說做就做,她要把公司出讓,一點也不猶豫。她想,女人抓著一大推事業做什麼?把自己累得不像人時,老了必定後悔。
她不想後悔,所以當機立斷!
因為是賺錢的公司,名氣也響,所以來談的人很多。卓爾今天一大早就到公司,因為九點一刻約了人,接下去十點半還有另一個。
其實她可以找經紀人代談的,但這間公司畢竟是她開創的,付出不少的心血和感情,她天真的想,價錢不是最大的問題。她要找一個最有誠意的人接辦,有誠意才能為公司的發展而努力。她的這點天真是與生侵來的,從小到大以至今天都沒辦法改要的。
剛踏進辦公室,秘書就對她說:
“徐太太,有電話找你!”
她做一個手勢叫秘書把電話接進她的辦公室,大概又是想來談公司出讓的事吧?她坐下就聽電話,沒有忘記九點一刻約了人!
“早,我是徐太太。”卓爾說。在外麵工作,始終用夫姓,她認為這樣比較好,對堅白是尊重,雖然她知道堅白絕對不會介意。
“很刺耳的稱呼,我幾乎跌倒,”電話裏傳來半開玩笑低沉的沙啞聲。“早,卓爾。”
“啊——你,”卓爾實在是吃驚的,她才回來一星期,現在才早晨九點,畢群的電話就追來了。“很意外,你回亞洲了嗎?”
“有一宗大生意,非要我回來談不可,”畢群不置可否。“我是飄泊慣了,勞碌命。”
“不要這麼說,誰不在工作呢?”她搖搖頭。
接到他的電話,除了意外之外,還有一絲驚喜。真的,是驚喜,這是控製不了的!
“你一回來就工作,忙嗎?”他溫柔地問。他的溫柔的確動人,再過二十年大概也一樣。“我聽一個朋友說,你的公司想讓出去。”
“是,正在進行,”她笑起來。“你的朋友真靈,這麼小的一件事都知道?又不是泛美航空賣紐約的大廈。”
“我關心你的每一件事。”他說。
“謝謝——啊!台北好吧?”她隻好把話題扯遠。
“台北依舊,河山無恙,變的隻是人,”他頗感慨。“在台北,我幾乎看不見一張熟麵孔。”
“十六年了,你不能要求老朋友、老同學都在台北歡迎你,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她說。
“不必暗示我,”他輕歎一口氣。“明天一早我飛香港,希望能見到你!”
“明天——哎!最近我好忙,好多人來談公司出讓的事,我沒有時間!”她急忙說……“不要拒絕我,你在紐約答應過的,”他笑了,很胸有成竹似的。“很忙,談公事,該是徐堅白麵前的借口。”
“我對堅白從來不需要找借口。”她有點不高興。
他怎麼每次都說得想令她心虛似的。
“是,徐堅白是標準模範丈夫,”他笑,不過語氣是真誠的。“不過,誰對著你又想到反叛呢?”
“不要這麼說——哦!劉芸知道我們見過嗎?”她問。
他說堅白,她就該說劉芸,對不對?這是公平。
“為什麼要告訴她?她與你有什麼關係?”他說。
“其實你沒有理由這麼憎恨劉芸的,”她說:“你知道嗎?你們出國之前,就是她懷第三個孩子時。她——曾經來找過我。”
“是——嗎?”他很意外。大概是劉芸從來沒有提過。“我怎麼從來不知道?”
“那時你會開心嗎?”她反問。
“那時——我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他沉默一下說:“見到你時我會告訴你!”
“你該告訴劉芸。”她立刻說。
“她隻是我的前妻,我孩子的母親。”他說得冷酷。
“別忘了你們曾經有過快樂的時光。”她提醒。
“我忘記了!”他想也不想的。“請你不要再提她,她是我生命中的汙點。”
“什麼話?”卓爾叫起來。他是說劉芸“不守婦道”,是嗎?但他自己那麼多次不守夫規呢?不算數?“不要在我麵前這樣講劉芸。”
他沉沒了一陣子
“我們在做什麼呢?盡講別人。卓爾,明天中午我在‘喜來登’酒店的餐廳等你,十二點半,不見不散。”
“畢群,不——我要查一查有沒有約會,”她叫。“你也知道我是很忙的!”
秘書在門外輕敲了一下,伸進頭來。
“什麼事——哎,畢群,你等一等。”她用手掩住電話。“什麼事?”
“約好的人來了,現在見不見?”秘書笑問。
“哦!請他等五分鍾,立刻就好!”她急急地說:“畢群,我有客人。”
“聽見了,你叫他等我五分鍾!”他悠閑的。
“或者——明天來了你再給我電話,再約時間、地點,好嗎?”她說。
“明天中午十二點半,我等你。”他不給她推掉約會的機會。“見不到你,我會一直等下去。”
“你不能那麼霸道?”她叫。
“從以前到現在,我從不霸道,也從不勉強你做任何事。記得嗎?”他認真地說:“明天一定要見你,不是我霸道,而是我堅持!”
提起以前卓爾的心就軟了;以前,實在是很溫馨.很有魅力的兩個字。
“好吧,我會準時!”她透一口氣。有——釋放自己的感覺,反正要跟他吃一餐飯,就明天吧!
“還有,明天下午別安排約會,”他笑。“我雜香港不熟,你做導遊!”
“不行——”她幾乎尖叫起來。
“五分鍾到了,你見客吧!”他似乎心情大好。“明天中午見!”
他先掛斷電話她愣愣的發了一陣呆,隻好放下電話。
她心中莫名其妙的亂,似乎——又喜又慌,像團亂線抽不出個頭緒;像小女孩的第一次約會,覺得又神秘,又充滿了未知的一吸引力。
明天中午!明天中午!
“徐太太——”秘書又敲門。“五分鍾到了!”
“好,請客人進來。”她一震,曆如夢中醒來,急忙坐直。“順便問客人喝什麼!”
“是!”秘書含笑而退。
隻一會兒,她帶進一位四十歲左右的體麵男人,很有修養,很斯文的,像堅白那種型的。
“徐太太,很高興能見到你,”那男人遞上名片,坐下。“我已久仰大名。”
“不敢當,”卓爾很怕這種客套場麵,卻又不能不應付。這就是所謂的人在江湖吧?幸好。她快退出了,從此不在此江湖中打滾。“請問你代表個人或一個團體?”
“我代表一間公司,”那人立刻說明。“我們是非常有誠意的”
“當然,我相信每一位來的人都有誠意。”卓爾笑了。嘴裏雖這麼說,但心中卻想著畢群剛才的電話,畢群明天會來,她該以怎樣的態度見他——
想得多,想得入神,自己也不記得跟來客談了些什麼,糊裏糊塗就把人送走了。:回到辦公室,照照鏡子,竟看見自己麵頰緋紅,眼眸隱隱流轉著光芒——她怎麼了?怎麼會這樣子?剛才的來客會不會笑話?她怎能如此心不在焉呢?
“雅莉,”
她叫秘書。“你剛才可聽見我講話?”
雅莉是年輕女孩子。才二十二歲左右。她據著嘴笑一笑,然後慢慢說:
“我聽見,你說得很好,很有說服力,隻不過——”雅莉考慮一下。“隻不過你比平日顯得溫柔許多。”
“什麼?!溫柔?!”卓爾被嚇了一大跳。
她對來談買公司的代表顯得溫柔?這怎麼像話呢?
“是真的,”雅莉偷看她一眼。“我看那人受寵若驚,回去一定把我們說得大好特好,於是生意談成!”
“看你,說什麼?”卓爾笑了。“剛才我自己糊裏糊塗的不知道說些什麼,整個人昏昏沉沉的,我怕說錯話。”
“話倒沒說錯。但是——為什麼會昏昏沉沉?現在才早上十點鍾。”雅莉問。
“誰知道,莫名其妙的!”卓爾搖頭。
雅莉人小鬼大,眨眨眼,突然問:
“可是為剛才那個長途電話?”
“你怎麼知道是長途電話?”卓爾吃了一驚。
“電話總機說的,”雅莉笑得暖麻。“徐太太,那位是誰?你的老同學“
卓爾皺眉,她不想讓任何人誤會。
“你還聽見了什麼?雅莉。”她問。
“我一句也沒偷聽,”雅莉急著分辯。“隻是電話來時你還沒到,那位畢先生告訴我的!”
“你和畢群講過話?”她問。
“是啊!畢先生還說他和他太太都是你的同學,畢太太還是你的好朋友呢!”雅莉說。
卓爾的緊張是多餘的,她笑起來。她是太敏感了,以為誰都知道她和畢群以前的那一段,但她不說,連堅白也不知道呢!擔心什麼?
“我和劉芸是好朋友,劉芸就是他太太,”卓爾說;“是二十幾年的朋友了!”
“我知道你們感情一定很好,”雅莉說:“剛才聽你們講電話,好像很開心似的!”
卓爾笑一笑,順口吩咐雅莉。
“明天下幹把所有的約會推了,”她說。她已下意識的接受了畢群的“堅持”。其實堅持和霸道,也不過是畢群為自己的解釋罷了,有什麼不同呢?“我沒有空,整個下午我不會回公司?”
“是!”雅莉用筆記下來。“徐太太,我聽公司幾個職員在說,把公司賣出去是很可惜的,每年賺錢不少,客戶又穩定,又頗有名氣。”.
“我已無心惡戰,隻想退休回家做個主婦。”卓爾搖搖頭。“我太累了。”
“我們知道,也知道徐先生根本不需要也不喜歡你出來工作,但是——”雅莉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想說,是不是?”卓爾鼓勵她。“我們一起工作了那麼久,怕什麼呢?說吧!你知道我不會介意的。”
雅莉咬著唇,猶豫了半天。
“其實——他們早想由我代表來講的,隻是我不敢,”雅莉伸伸舌頭。“大家的意思是——可不可以不賣公司?或者我們每一個人分攤些錢,買你一半股份,你仍是我們的大股東,但公司交給我們做!”
“這——”卓爾好意外,大家竟對公司這麼有感情?這麼有信心!”
“我們會照你開出的價錢買,”雅莉怕她不肯,立刻又說:“但我們所有的人一起湊,也隻能湊個半數,所以——找你商量一下,可否通融?”
卓爾笑了,好開心,好開心地笑。
“你們對公司的感情、信心很令我感動,我實在也不該說賣就賣,一意孤行,”她說:“好,我答應你們,你們拿一半股權,我保留一半。錢也不必一次給我,可以分期付,你們若真要做難道不用現金周轉嗎?”
“啊——徐太太,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你真的答應了我們?還可以分期付款?。雅莉驚喜大叫。
“當然,又不是孩子玩泥沙!”卓爾爽快的。
“那——那我趕快去告訴他們,他們一定開心得發狂,”雅莉團團轉。“我還要打電話通知想買公司的人別來談了。徐太太,你真是安琪兒!”
卓爾微笑,眼量著雅莉奔出去。
她向來就不是個重視錢財的人,能讓跟了她那麼久的職員開心些,又能使他們有自己的事業,有什麼不好呢?
一會兒,十來個年輕人都擁了進來,每一張腦上都是興奮。狂喜的。
“謝謝徐太太,”年輕人的喜怒哀樂全是直接的。“我們保證會全心主意的做?”
“我很放心,也對你們絕對有信心。”卓爾十分感動。“公司會有今天原是大家全力支持的!”
“但是我們仍希望由你來領導。”雅莉說。
“阿迪的經驗也夠了。阿靈更有靈活旺盛的創作精神,你們一定行的。我太累了,需要休息。”卓爾說。
“你還這麼年輕,看起來也跟雅莉差不多,怎麼說起未老先衰的話呢?”阿迪說。
“不,我退意已決。”卓爾肯定的。“既是共事那麼久的夥體都是自己的人了,我決定另把百分之二十的股份送給你們大家。你們占百分之七十,凡事可以自作主張,不必事事問我,被我限製住了”
“啊——”大家都不能置信的睜大眼瞎。
百分之二十的股份,那是不少錢啊!香港原是個現實的社會,從沒聽過老板送股份給夥計的。
“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卓爾淡淡地笑。“就這麼決定了,好吧!推掉我所有的約會,雅莉,是不是從明天開始我就可以不用上班了?”
大家都呆在那兒,這麼突然,這麼快?他們原以為卓爾未必答應呢!
“不行——你至少要到月底,才可以走。”雅莉眼圈兒紅了。“頂多大家不煩你就是!”
“好,就到月底,”卓爾搖頭,都是大孩子呢!“不過,先放我幾天假,行吧?”
雅莉的眼珠子靈活的一轉,她懂了。
“當然!當然!至少明天你可以不來!”她笑。
明天——當然是絕對不同的另一天!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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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床,堅白看見不同於平日的卓爾。往日工作煩忙,她總是喜歡皺眉,喜歡沉思,不講太多活,也沒有太多笑容。但今天她看來容光煥發,眸中隱隱流轉著笑容,有一種特別吸引人的光采。
“卓爾,什麼事令你這麼高興?”堅白輕吻著她的麵頰。
“昨夜你回來太晚,沒機會告訴你,”她微微一笑。“我的廣告公司賣出去了1”
“這麼快?你做事真不同於別人,說賣就賣,是些什麼人買的?”堅白一邊穿衣服。
“連我也沒想到,是公司同事合夥買的,”她還是淡淡地笑著。“我不知道他們對公司那麼有感情。”
“當然,你的公司一直賺錢。”堅白也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