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有很大的缺點,是我錯,”他的痛苦在眉宇之間一閃而逝。“不能怪別人!”
“很大的缺點?改過就是,沒有什麼了不得啊。”她說得天真而率直。
“我當然想改,可是——沒有辦法,不是我個人努力可以做得到,可以擺脫的!”他搖頭。
“那要怎麼樣?誰可以幫你?你的意思是要我幫你?是嗎?”她睜大了眼謂,非常真純。
他搖搖頭,再搖搖頭,黯然不語。
“怎麼不說話呢?”她急起來了。“你這人怎麼古裏古怪,陰陽怪氣的?你不說,我想幫你也無從著手。”
“你肯幫我這份心意我已經很感謝了,可是——我很明白,世界上沒有人能幫得了我,”他感激地望著她。“卓爾,我真的很謝謝你!”
“不必這麼客氣,我又沒有真的幫到你!”她笑了。
“你這麼講——已經是很大的鼓勵了!”他說。
她含笑不語。過了好一陣子。
“畢群,你很複雜,是不是每個大學生都像你?”她稚氣的問。“我懷疑再過六年,當我二十三歲的,會不會變成你這樣子?”
“不會,我可以肯定你不會,”他斷然地說:“你是個快樂。幸福的女孩子,你不會複雜。”
“你不快樂、不幸福嗎?”她反問。
“那先要看各人對快樂、幸福所下的定義是什麼。”他答。“也要看要求高或低!”
“你的要求很高、很高?”她仰望著他。
“不——教堂到了,你進去吧!”他避開了這問題。
“你不進去?”她又意外。
“我隻是陪你走一段路,到教堂門口。”他說:“我還沒有進教堂的心理準備。”
心理準備?需要嗎?
過了農曆年,春天終於來了。
是潮濕陰暗的梅雨季節,到處濕漉漉的,連牆壁地毯都冒汗,人也變得懶洋洋,什麼事都提不起勁。
明知考大學的日子更近了,卓爾卻不想看書。這種天氣做什麼好呢?恩——郊遊,是了,約幾個同學星期天去自來或雙溪走一遭,回來時說不定就精神煥發了!好!就這麼辦!
正想拿起電話,電話鈴卻先響了起來。
“喂,請問找誰?”她直率的。
“卓爾嗎?我,畢群。”是他的聲音,低沉又帶著些天生的喑啞,又有絲難以形容的溫柔。
畢群!她呆愣一下,從好幾個月前的記憶把他找出來。那天教堂門外一別,今天是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
“畢群!”是意外和驚訝的。
對他這個既不是同學,又不能算是朋友的人,他的出現會令她很關心,他不找她,她也沒有任何的感覺。
“不記得我了?”他問。
“記得。說實話,認識你之後,就很難會忘記你,因為你古怪,你特別!”她隨口說。
“是嗎?”他的聲章中隱有笑意。“記得我就很好,明天我們去郊遊,好不好?”
“郊遊!?”她心頭一動。哪兒有這麼巧的事?“去哪裏?”
“本來我說有一處很好、很美的地方,但不適合這種天氣,要秋天去才有味道,才有意境,”他慢慢地說:“明天我們去陽明山!”
“學校的春季旅行?”她哈哈大笑。“你不知道星期天的陽明山會人山人海?”
“有毛毛雨也會人山人海?”他反問。
“誰怕這種雨呢?又不會傷人!”她說:“你換個地方我就去!”
“七星山?”他說。
“七星山?什麼地方?沒聽過!”她說:“不過這名字倒挺美的,夏有七顆星星在山上?”
“不知道。大概幾千年前曾經有過吧!”他不在意地說:“三年前我在那兒當兵。”
“那兒有軍隊駐紮?我們不方便去吧!”她說。
“七星山那麼大,軍隊駐紮的不過是一邊,我們從另一邊上下,完全不經過他們那邊。”他說。
“一言為定,我們明天去找幾千年前曾有的七顆星星,我有這運氣。”她稚氣的。
“祝你好運。”他笑。“明天早晨六點半我在你家門口等,準時。”
“六點半!?這麼早!?比上學還痛若。”她叫起來。
他沉默一陣,說:
“難道你想和我一起留在山頂過夜?”
“什麼!?”她嚇了一大跳,過夜?對她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為什麼過夜?我不能,我一定要回家!”
“所以要早去,”他笑著。“來回要爬七小時左右,我要對你負責的!”
“好吧!隻好犧牲一點睡眠咯!”她無奈的。“喂!這段日子你去了哪裏?音訊全無!”
“你掛念過我嗎?”他問。半認真又半開玩笑。
她未語先笑,坦白而直率。
“說真的,沒有。因為——我們不是同學,又不是很接近的朋友,我沒有想過你1”她說。
他又沉默,過了好半天才說:
“我很失望。”
“哎呀!你失望什麼?你根本不是我什麼人,你可別弄錯了!”她說。
“可是我一直很掛念你!”他說。
“你可以打電話給我,可以找我,你光說掛念,誰知道你是真的還是假的!”她不以為然的。
“以後——你慢慢會明白。”他說。
“又故作神秘了,把自己背後的事弄得像個謎般,難道這幾個月你出任務去了?到哪裏去走了一趟,暗殺了幾個他國政要,是嗎?”她開玩笑。
“也——差不多!”他說。
“什麼!?你別嚇我,你真是間諜?”她怪叫。
“當然不是,我隻是個普通的、不起眼的學生。”他說。
“原來你自己覺得自己不起眼,所以就穿一身黑,故作陰陽怪氣狀來引人注目?”她打趣。
“你這樣想就算是這樣吧!”他對什麼好像都不怎麼在乎似的。也許就是因為這種“不在乎”狀有隱藏了他真正的麵目。誰知道!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最討厭這種模棱兩可的個性。”她說。
他輕輕的笑起來。
“你原來是這麼極端和偏激的,”他似在搖頭。“人要心平氣和一點才好!”
“你心平氣和?”她作狀的大笑三聲。“我看最慣世嫉俗的就是你,你一直在反叛傳統。”
“傳統?”他冷冷的笑起來。
“有什麼不對嗎?你不是這樣子嗎!”她叫。
“是,我承認。可是——我有我的理由。”他說。
“能告訴我嗎?”她天真的。
“不能。”畢群想也不想的一口拒絕。”你這人——我最討厭這種人,話一講開頭,引起人興趣了卻又不肯講下去,最討厭!”卓爾孩子氣的。
“我是說——現在不能說,”他吸一口氣,“久了,你自然會知道,我不希望你那麼快的離開我!”
“離開你?什麼話?我又沒和你在一起?荒謬!”
她叫著,一下子臉就紅了。
“我們是朋友,是嗎?”
他低沉的問。很認真的。
“是——”她呆愣一下,這很重要嗎?“當然算是,雖然我們隻見過兩次麵!”
“我當你是朋友,所以我會找你一起爬山!”
他真的是很認真,可能——他對“朋友”的定義和別人不同?
“好!我們是爬山的朋友。”她笑起來。
他也很稚氣,很固執的,隻是外表看不出來。
“不,也是聊天的朋友,”他說:
“因為我覺得你可以了解我。”
她有一點莫名其妙的感動,他說了解——對一個高三的中學生來說,“了解”是件很大、很成熟的事。
“希望——如此啦!”她有點猶豫。
“一定如此,因為我自信不會看錯人!”他說。
“好像你把我從眾人中挑選出來的1”她笑。
“是!”他竟自認不諱。“你的氣質、風度不同於一般同年齡的女孩子,我在舞會中一直注意你!”
“你一直——”她隻講一半,立刻轉開話題。
“畢群,你又參加了很多次舞會?”
“也不多,四五次!”他淡淡的。
“每次都去找風度、氣質不同的女孩子?”她打趣著。
她對他並沒存什麼念頭,她表現得十分自然。
“你當我是什麼人?”他半開玩笑。“色狼?”
“那倒不是,”她格格笑,
“我隻覺得你陰陽怪氣。”
“你怕我嗎?”他問。
“不怕。我是陽光,能融掉你的陰陽怪氣。”卓爾不假思索地說。
“是嗎?我等著瞧。”
他立刻又轉了話題。“明早六點半,你家門口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