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他猶豫一秒鍾。“我送你回去!”
“你?”她指著他的鼻尖——啊!他有著很挺的鼻子,下麵是似乎很有感情很會說話的豐滿的唇。“我又不認識你,為什麼要你送?”
“怕我把你拐去賣了?”他眼中帶有笑意。
“那也不是,我隻是——我們不熟,這不大好!”她說。
“我不是自我介紹過了?”他不放鬆。
“還是不好,張健他們會笑我的!”她還是搖頭。
“你想想,心裏願不願意我送?如果願意,怕什麼別人笑呢?”他目不轉睛的。
他不是很漂亮的男孩,卻很性格,很吸引人,尤其那令人驚心動魄的眼光。最特別的是,他才二十三歲,眉宇之間像有了風霜,有了滄桑,有了疲倦一樣。
他的臉看來有些矛盾。
“也對!”她想一想。“等一下才告訴你,要不要你送。”
“等一會兒或現在應該沒有不同,”他說:“而且——你知道嗎?我騎腳踏車來的!”
“啊——”她有些驚喜。“怎麼會?我沒看見?”
“我寄在巷口的小店裏,”他說:“一輛深藍色的腳踏車,我擦得很亮,很配你的白衣服!”
“好吧!”她終於點頭。“你很奇怪、很特別,沒有人用腳踏車送女孩子回家,我要試試!”
“不講自己是女生了。”他笑。
“你的腦筋怎麼不用來記功課?專記人家講的話?”她瞪著他。
“我沒有記人家的,隻記往你說的!”他深深定定的凝視她。
她的心一下子亂了,亂得——令她自己也莫名其妙!他是陌生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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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的舞會果然是畢群送卓爾回家。
不過他不是個多話的人,一路騎著腳踏車一路沉默著,看到她家門口。坐在前麵雙手扶著手把的她很窘,她的活潑開朗令她勝以忍受沉默,但他是個陌生人,她不敢隨便開口說話。
她有點後悔讓他送,她隻是好奇有男生用腳踏車來送女生回家的嗎?
不過——她倒享受了深夜中馬路上的安寧、靜謐,昏暗的街道上;孤獨的一輛腳踏車上戴著兩個人,那感覺是很美很美的。隻是;他們一直沉默,直到她家門口,他也隻不過深深的看她一眼,說聲再見,轉身就跳上腳踏車,如飛而去。
卓爾回到學校被張淑惠、楊盛他們笑了一星期,硬說那冷漠古怪的畢群是她男朋友。男朋友?她稚氣的笑,回家的路上一句話也沒說過呢1
卓爾已決心把這個人忘記,他是一個陌生人,直到今天都是,除了他的名字,她對他一無所知,她沒有理由記往他。雖然——他給她帶來奇異的感覺!
目前最重要的是,她要考大學,不論哪一間,隻要是在台北附近,可以通車上學的她都高興,她不想往校寄宿,她喜歡在家裏陪爸媽和弟弟。
她是個十分重視家庭的女孩子!
當然,高三的女學生大家都拚了老命在讀書,考大學不是開玩笑的,誰都削尖了腦袋,換了副度數加深的近視眼鏡,大學啊!影響一生的前途!
周夫放假;她很乖,很安心的在家溫習功課。不是常有舞會的,卓爾也不是每一次都肯去,她要看情形,在她心目中,沒有比老大學更重要的事!
直到吃完晚餐,她放下了書本,拿起聖經走出大門。家人都知道她是去附近的教會參加青年團契的,這是她的習慣,她是個虔誠而熱心的基督徒,每年暑假地還去台北縣的一些小鄉鎮主持小學生的主日學呢
走出巷子,她下意識的看到了一個倚牆而立的黑衣人,昏暗的燈光下,那人的站姿很怪,好像站僵了一樣,又好像亙古以來他就站在那兒,經過了風吹雨打日曬,已經變成了化石。
隻看一眼她就繼續走,她知道世界上是有很多怪人的,那人喜歡倚在那兒變化石,就由著他吧!隻要他不傷害人,不妨礙人,沒有誰會管他。
隻是——她突然覺得那人好麵熟,她忍不住回頭再望一眼,啊!怎麼是他?!畢群。
“是你!?”她意外的停步。“你在這兒做什麼?”
“我沒有事做,就走來這兒,也——沒有目的,”他冷漠的說。眼光卻停在她臉上。“站一站我也許就走了!”
“哦!原來是這樣,”她笑起來。“你慢慢站吧,我走了,我趕的時間!”
“卓爾——”他低沉唱啞的聲音拉住她。“你去教堂?”
“是啊!參加青年團契。”
“我能——一起去嗎?”他問。
“當然,為什麼不?”她開心的。“教堂的門為每一個想進去的人開著!”
可是我不是教徒!”他說。
“我以前也不是,去年才受洗,”她不介意的。“你可以先聽道理,有所感動才正式受洗,要成教徒。”
“有所感動?”他輕輕的笑一下。
“怎麼?不對嗎?”她愕然間。
“你還天真,你能。我卻已是鐵石心腸。”他說。
“我不懂。”她搖頭。
“慢慢的你會懂!”他淡淡的笑。
“喂!你的深藍色腳踏車呢?”她忽然想起來。
“你想坐?”他反問。
“不,不,我隻想騎,不是坐在前麵,”她立刻雙手亂搖。“那樣坐很不舒服。”
“坐後麵呢?”他問。
“沒試過,也不想試。”她笑。
他看她一眼,搖搖頭。
“我從來沒讓人坐過我腳踏車前麵。”他說。
“那我豈不是很榮幸?”她笑。
“不能這麼說,是我邀請你坐的!”他臉上始終沒什麼表情。
“畢群,說真話,你是不是站在那兒等我的?”她好奇地問。畢竟是情竇初開的女孩子。
“我——”他猶豫半晌。“我原想帶你去一處地方,那兒很美,很美。”
“很美有什麼用?天黑了又看不見!”她說。
他又沉默一陣,慢慢說:
“我兩點半就來了?”
“兩點半?你豈不是等了五個小時?”她呱呱叫起來,“你為什麼不按鈴叫我?為什麼不打電話?你——”
“我沒有你家電話號碼,而且——我不喜歡去別人家,我不習慣?”他說。
“你是個怪人,”她哈哈笑。“活該你等五個小時。”
“也沒什麼,反正我有大把時間,”他說:“再等幾個小時也沒關係。”
“你不讀書?功課不忙?”她忍不住問:“大學生難道真的那麼輕鬆?”
“不,隻有我,”他淡淡地搖頭。“我不喜歡課本上的功課,書本外可學的知識太多、太多了,我並不重視教授給我的分數!”
“那怎麼行?會畢不了業的!”她叫。
“無所謂,那一張有名無實的畢業證書,要不要都一樣,我不稀罕。”他不屑地。
她望了他一陣,搖搖頭。”沒有見過比你更怪的人,既然不喜歡,何必進學校苦苦的捱?把學位讓給想讀書的人豈不更好?”她說。
“我——隻是做給人看,你知道很多人喜歡看的,有了大學文憑,也算是個交代。”他說。
“交代?!對誰?”她完全不能理解,不能接受他這種講法,她是個十分正常的人。
“家人!”他說。
“為什麼?他們逼你念大學?”她不能置信。“其實我們考大學是為了自己,對不對?”
“為自己?!”他忽然笑起來。“從小到大,我沒有幾件事是為自己做的,以後——或許會!”
“畢群,你講的話我都不大懂,”她皺著眉頭。“雖然我十七歲,可是我並不幼稚,是不是?”
“是我的心老了,”他輕輕拍拍她。“我的心起碼四十歲了,雖然我隻有二十三歲?”
“怎麼可能?”她不信地怪叫。“你有很多經曆嗎?有很多滄桑嗎?有很多風霜嗎?怎麼可能叫”
“是!我的經曆令我蒼老,令我有風霜。這是真話!”他點頭說。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也不過是個大學生,服過兵役,你不要把自己講得那麼可怕,好不好?”她天真的。
“可怕嗎?”他又笑了,隻不過是牽扯一下嘴角。“但這是真話,你一定要信!”
她皺眉,想了半腦。
“不要把事情弄得這麼複雜,好不好?”她說:“我隻是個小女生,信不信都無所謂啦!”
“我希望你信,”他輕歎一聲。“我更希望你能了解我。因為世界上幾乎沒有了解我的人!”
“你總是不說話,沉默的把自己封閉起來,那麼別人想了解你也不行啦!”她說:“就像上次你送我回家,從頭到尾沒有一句話,真把我悶壞了!”
他想一想,似乎在考慮該不該說。
“我試過讓人了解,結果了解我的人都離我而去,我很害怕。”他說。
“什麼意思?我一點也不明白,”她傻傻的問。“為什麼了解你的人都會離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