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曉是恨他的,雷天宇清楚地知道,他有恨他的理由,五年了,他都不肯見他一麵,從第一次雷天宇在探視時間帶著東西去見他,卻沒有見到之後,每一周的探視時間,雷天宇都起個大早,風雨無阻地趕到監獄門口,排隊等到時間後,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樣的:徐楓曉不見他。
送去的東西,他從來沒有收過,雷天宇寫去的信,從來沒有回音,他帶著滿懷愛意和歉疚寫下的那些文字,就像石沉大海,連一個字的回音都沒有得到過。
今年,曉曉就該出獄了……
看他的臉色忽然陰沉下來,江雁離聳聳肩,拿著筆繼續看自己麵前的文件,頭都不抬地問:“又想他了?”
“下個星期,曉曉就要出來了。”雷天宇低聲說。
“很好啊。”江雁離無所謂地說,“你終於可以一償宿願,訴盡相思了。”
“我……我忽然有點害怕,都不知道該怎麼去麵對他。”雷天宇呐呐地說,“已經等了五年了,馬上就可以見到他……我……”
江雁離不耐煩地把筆往桌子上一扔,蹙起眉毛:“你怎麼變得婆婆媽媽的!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你馬上把所有念頭都給我收起來,老老實實地去把他接回來!哪有那麼多事!這也算近鄉情怯?”
“我當然會去接他,可是……不知道,他會不會原諒我,會不會跟我回來……”
江雁離無奈地翻了個白眼:“你不會求他啊!好好地哄哄他,姿態放低一點,千萬不要跟他說什麼有的沒有的……別的準備好了嗎?”
“我知道。”雷天宇不自覺地笑了笑,“我已經把他的房間收拾過了,他以前一直說羽絨被火氣大,我給他換了絲綿的,換洗衣服也全準備好了,應該不缺什麼,還有,你說接他回來第一頓飯在哪裏吃比較好?我想過去飯店,可是怕他吃不慣,也也怕他不能適應,還是在家裏吃好了……以前他最喜歡吃螃蟹,冬天不太好買,如果買不到的話……鮮魚也可以,就是刺太多怕卡到他,以前都是我挑過刺才喂他吃的,要不就買點海鮮,蝦也行,我可以替他剝殼,買隻小公雞炒辣子雞還是買隻母雞燉湯喝?本來想買點鹵貨給他嚐鮮,又怕他吃多了傷食……蔬菜的話看看有沒有過寒菜,那個菜正當時,炒著很嫩……水果你看買什麼好?冬天水果少,他喜歡吃草莓,貴也沒什麼,就是大棚種出來的怕味道不好……我想過了,過些天你再過來玩吧,怕他還不習慣見人……”
他一邊說江雁離一邊搖頭,看著他臉上淡淡的幸福笑容,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禮記有雲:諸侯無事不殺牛,大夫無事不殺羊。你的徐楓曉,級別還真夠高耶。”
雷天宇絲毫不以為意地問:“怎麼?你最近還在和那個東大的副教授交往嗎?那個人也不錯啊,我已經把手上的事處理完了,準備請兩周假,好好陪陪他。”
“一周!”
“雁離!”
“十天!不能再多了。”江雁離堅決地說,“我手上還有兩件案子,如果再有委托人上門怎麼辦?”
“何律師已經可以獨當一麵了,如果有委托人,正好可以讓他出麵,也算是個機會。”雷天宇懇求地說,“雁離,曉曉這些年太不容易了,我一定要好好陪著他,照顧他,算我求你,讓我這一次。”
江雁離吐了口氣:“你都這麼說了,我能不答應嗎?反正徐楓曉是你的寶貝,為了他,你還不是什麼都肯做。我就是反對,有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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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第一監獄門前,雷天宇看著五年裏他已經來了無數次的地方,高牆,鐵門,電網……一切都那麼熟悉,就是這道門,把他和曉曉隔開了整整五年,每一次他都在門口排著隊焦急不安地等待著,雖然明知得到的答案是什麼,心裏總是存有一絲僥幸:萬一,曉曉這次肯見他呢?
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希望,曉曉在牆裏,他在牆外,遠處的山頭綠了五年,白了五年,物是人非,今天的曉曉,會是什麼樣子?
他昨夜又失眠了,想借助藥物又怕睡過了頭,好不容易睜著眼睛到了天亮,起來刷牙洗臉,光是挑要穿的衣服就攤了一床,起初準備好的西裝穿起來總是感覺很正式,平時上班出庭見當事人也就算了,和今天的氣氛卻格格不入,休閑裝又有些隨便了,怕曉曉以為他漫不經心,穿夾克衫再打領帶怪怪的,象個機關的小幹部,最後沒辦法,穿了一件暗灰色羊毛衫,套上黑色呢大衣就下了樓。
五年前曉曉送給他的車,精心保養得還有八成新,江雁離曾經賭氣打的也不坐他的車:“好歹也是個事務所的主任了,開捷達!你以為你是開餐館的小老板啊?!還是在單位混了二十年的小處長?才工作兩年的醫生?丟臉丟到家了,又不是沒這個能力,換個好點的行不行?本小姐坐你的車簡直掉價!”
怎麼能換呢,這是曉曉送給他的啊,當時的他,隻不過是一個檢察官,這種車子正適合他,現在,他當了事務所的主任,身份變了,可是,愛曉曉的這顆心,從來沒有變過。
曉曉呢?他變了嗎?五年的時間不算短,監獄這種地方,更是可以把一個人完全改變,曾經的輝煌生涯被一朝盡毀,日複一日機械的勞作,還有精神上無盡的折磨……所有這些,會把他的曉曉變成什麼樣子?他連想都不敢去想。
監獄裏的那些黑幕,他不是不知道,畢竟是吃法律飯的,五年來在盡可能的範圍內,他暗地托了很多人關照曉曉,每年曉曉的體檢報告,他也都能看見,上麵的資料基本一切還算正常,每次看過之後,他就會稍微安心一些。
可是,身體上無恙並不代表曉曉就沒有事,他那樣的性子,被關了五年,出來之後,要用多少時間才能複原?甚至,永遠不能回到從前,那個嬌縱敏感任性的情人?
有些傷痕,是一生都無法恢複的,不管隱藏得多好,心裏麵,那個疤將永遠存在,直至死亡。
他正在呆呆地想著,遠處忽然傳來汽車的聲音,監獄周圍的一片死寂轉瞬被打破,他下意識地扭頭一看,一輛銀藍色的寶馬以絕不低於100公裏的時速直衝了過來,雖然在這個時候,在這個地方,基本上是沒有任何人,任何車經過的,但是那樣的飛速還是讓雷天宇看得暗暗心驚。
駕駛銀藍色寶馬的人以難以言喻的靈巧技術把車子穩穩地停在離雷天宇的車頭隻有兩三厘米的地方,發出刺耳的刹車聲和輪胎的抗議聲,車門打開,一個甜美的聲音飄了出來:“雷先生,這麼巧?”
望著舉止優雅地從車裏舉步出來,笑顏如花的美女,雷天宇忽然感到嘴裏一陣發苦,這個和曉曉有關的神秘香車美人,又出現了!她到底是誰?五年的時間流逝都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粉雕玉琢的皮膚,烏黑柔亮的長發,美麗五官,窈窕腰肢……什麼都沒有變,隻是成熟了一些,自然而然地,帶出一股雍容華貴的不凡氣質,身上穿著暗紅色合身的皮質套裝,蹬著高統皮靴,一條雪白的長絲巾鬆鬆地圍在脖子上,隨風舞動。
“您是……”他裝作迷惑地問。
“我們見過麵嘛。”美女不以為意地笑著,脫下手套扔進車裏,隨手把車門一關,向他伸出一隻手:“在昌茂案子的法庭上,隻是我坐得遠,雷先生恐怕沒有看見我。”
“抱歉。”雷天宇輕輕地握了握她的手,立即放開,白皙滑膩的玉手柔若無骨,帶著淡淡護膚品的香氣,所謂十指不沾陽春水,就是說的這種備受嗬護的大小姐吧。身邊的女孩子,連江雁離的手指上,還有一個因為長期執筆留下的硬結呢。
“我接觸的人很多,一時想不起來了。”他嘴上試探地問著,“請問小姐貴姓?”
美女莞爾一笑:“不敢,免貴,不過,我夫家是老派人,嫁進去的時候就已經冠了夫姓,本姓什麼,已經沒有人稱呼了。”她自自然然地順手一掠鬢邊散發,微笑著問:“雷先生今天是來公幹?”
“不,我來……接一個朋友出獄。”雷天宇還是遲疑了一下才回答。
“真巧,我也是!”美女驚喜地叫了起來,渾然不覺自己到監獄來接人出獄不是一件多麼光彩的事,而簡直象是說“我在開車兜風散心”一樣輕鬆隨便。
雷天宇無話可說,在扭過頭去習慣地去摸煙盒,拿出來才問了一句:“您介意我抽煙嗎?”
兩人四目相對的一瞬間,路對麵的小鐵門“吱呀”一聲開了,有個人幾乎是被推著走了出來!
在他身後,從門裏傳出一聲粗聲粗氣的吆喝:“出去之後,要好好做人!”接著就象完成什麼任務一樣,‘嘭’地一聲,小鐵門又關上了,傳來上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