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依舊是在那棟非常氣派的寫字樓,十六樓,早上九點整,電梯門叮地一聲開了,雷天宇走了出來,迎麵對著他的是大門上金光閃閃的幾個大字:海天律師事務所。
“雷主任早。”接待小姐甜甜地笑著招呼他,他點點頭,往裏麵走的時候順口問:“江律師來了嗎?”
“已經來了,在她自己辦公室裏。”
他打開門走進去,來往的幾個職員看見他都停下來恭敬地打著招呼,雷天宇一一點頭答應,卻沒有進自己的辦公室,直接走到另一端,敲敲門。
“請進。”傳來江雁離柔和的聲音,他推開了門,笑著說:“雁離,想不到你今天又比我早。”
冬日早上的陽光從江雁離身後照進來,逆光中的她更顯得美麗端莊,穿著一身簡潔大方的名牌職業套裝,雪白的襯衣領子襯得整個人十分清爽,以往的披肩秀發也挽成了發髻,有幾縷散發從耳朵後麵跑出來,被陽光一照,變成了柔和的金黃色。
她聞聲抬頭也是一笑:“還說呢,明明住得比我近,天天比我晚來,還好你晚上走得比我晚,這才扯平嘛。”
雷天宇走過去坐在她對麵的椅子上,看了一眼她麵前堆著的文件:“那件銀鑫的案子快上庭了吧?這次有幾分把握?”
江雁離得意地一笑:“你就等著錢入帳吧,我出手的案子,還有不成的?今年又是個開門紅,隻是可惜,同時的黃興那件案子,我太忙了沒有接,不然,哼哼……”
雷天宇隻有苦笑,當年他們一起開業的時候,雷天宇曾經說過,他有他自己的原則,就算利潤再豐厚,有些案子,他也不會接,江雁離知道他的意思,歎口氣說:“好了,你求名,我求利,我們雙管齊下,這樣總可以了吧?”
借她的吉言,同名為‘海天’的事務所自從開業就一路蒸蒸日上,雷天宇接的第一個案子是一對同性戀情人被學校開除的案子,當時他從報紙上看到這個社會新聞之後,立刻想方設法地找到那兩個年輕男孩,說服了他們,控告學校。當時不但輿論嘩然,連江雁離都氣得指著他大罵了一頓摔門而去,過了一小時才板著臉回來說:“既然木已成舟,我就隻好幫著你死活都要打贏官司,免得我們剛開張就關門了。”
雷天宇何嚐不知道他走的是一步險棋,稍有不慎,不但名聲受損,而且以後恐怕也不會有多少人願意委托他辯護了,但是,他就是不能放棄,兩個年輕男孩清澈無助的眼睛,一直映在他腦海裏,他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卻要麵對學校如此不公正的對待,要麵對同學,老師,家庭,社會的唾棄,他們剛剛開始的人生就這樣被人潑上了無可磨滅的汙跡……
一切,隻因為他們相愛……
因為他們愛錯了嗎?可是他們到了那個地步也沒有後悔,被退學的他們不敢、也不能回家,就在市裏租了很便宜的房子棲身,一邊四處打工度日一邊等待著開庭的日子,希望,能有一個好的結果。
他們愛得很小心,也很甜蜜,在表麵上,甚至都沒有任何親密舉動,隻有不時交會的眼神,傳遞著他們之間的秘密。江雁離本來是一直反對的,和他們見了一麵之後,態度也轉變了。
可是,最後出庭的時候,卻隻有一個人了,另一個男孩的父親風塵仆仆地從農村老家趕來,一見了他就劈麵一個耳光,繼而拳打腳踢著大罵:“丟人現眼的東西!這麼傷風敗俗的事情你居然做得出來!你還有臉呆在這裏!我們祖宗十八代的臉都給你丟光了!”打著罵著,硬是要把他帶走,男孩跪在地上哭著求著,手指緊緊抓在門框上,留下了十個帶血的指痕……
他還是被帶走了,臉上身上滿布淤青傷痕,被帶上了北上的列車,臨走的時候,翕動著破裂的嘴唇,象是要對情人說什麼,但是,最後終究什麼也沒有說,隻是淡淡地一笑,就扭過頭去,在父親的嗬斥聲中,離開了。
起初,雷天宇很擔心另一個男孩子也會撤訴,還好他沒有,默默地跟在後麵送走了情人,站在人來人往的火車站門口低聲地說了一遍又一遍:“我不會放棄的,我會和你一起……努力下去……”
案子會勝訴是理所當然的,畢竟這是雷天宇和江雁離唯一的一次強強聯手,在他們麵前,學校的辯護律師簡直就是不堪一擊,他又回到了學校,在老師同學怪異的目光中繼續未完的學業,雖然他的家庭在出事的同時就和他斷絕了一切聯係,他還是很樂觀地生活著,學習著,比以前更加努力。
“這個機會,得來不易啊。”他對雷天宇說,感慨地看著身邊走過的年輕學子們,“以前我還真有點浪費時間,現在不會了。”
雷天宇沉吟著問:“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走一步算一步吧。”他微笑著說,“先是以好成績畢業,然後……考獎學金出國……等我站穩了,就……把他接出來……接到我身邊。”
“你不怕……他已經忘了你?”雷天宇試探著問,“他回去,一定會受到家裏的壓力,如果他已經結婚了——”
“沒關係。”男孩輕快地說,“他不會忘了我的,就算結婚了,我也不在乎,雷律師,我問過江律師了,婚後和婚外異性同居,才犯重婚罪哩。”
雷天宇不禁笑了:“你還想得真多,那你有沒有想過你們的父母?”
“父母嗎?”男孩輕描淡寫地說,眼睛裏有著一閃而過的恨意,“是他們先放棄我們的……還好,未來是我們的,而不屬於他們。”
雷天宇啞然,過了一會才說:“好了,你想得開就好。”
在他送雷天宇到學校門口的時候,男孩才低聲說了一句:“雷律師,謝謝你。”
聲音消失在風中,雷天宇沒有聽清,回頭看他的時候,男孩眼裏含著晶瑩的淚水,再一次誠摯地說:“雷律師,謝謝你。”
說著,他揮揮手,走了回去
雷天宇微笑著望著他,自己的眼眶也有些發熱,看著這個男孩子,就想起了他自己,他的曉曉,他在幸福之年和曉曉攜手漫步過的校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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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上門的委托人,是來聘請他們做公司法律顧問的,本來是很簡單的事情,江雁離看了來人一眼,臉上的笑容就掛不住了,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怎麼是你!”拔腿就走,把雷天宇一個人晾在那裏。
他十分奇怪,但也不得不勉強對來人道歉:“對不起,我……”
“沒關係沒關係!”來人一個勁地說,“江小姐就是這個脾氣,我知道的。”說著遞過名片來,很樸素的名片上隻寫著他的名字:周彬,和一家堪稱本市規模最大的房地產公司的名字。
雷天宇拿著名片,正在奇怪的時候,腦子裏忽然電光火石地想起了從前曉曉和江雁離鬥嘴時的話,難道這個男人,就是曾經追過江雁離的那個周總?
從外表看,他一點也不像個上億身家的富人,甚至不象個生意人,三十幾歲的年紀,忠厚的四方臉,誠懇的眼神,穿著也沒有刻意浮華,很是舒適合身,相比之下,雷天宇的西裝領帶就顯得過於正式拘束。
合作當然是愉快的,從此之後事務所就時常看見這位周總出入的身影,江雁離心情好的時候還會和他說說笑笑,答應出去約會,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皮笑肉不笑地打哈哈,難得這位周總不像別的追求者知難而退,還是堅持不懈,有時吃了閉門羹,連雷天宇都有些為他抱屈,他卻隻是一笑,說聲:“江小姐大概今天心情不好,我改日再來。”
就走了。
說起追求者,這五年江雁離的追求者可是讓雷天宇大開眼界,在學校裏的時候還限於環境,不得不收斂一二,周五下午總有不同的轎車在校門口等她大小姐的芳駕是不用說的,開業兩年多來,更是變本加厲,在樓下等她的人絡繹不絕,各式各樣的男人幾乎讓門衛看直了眼。
他曾經委婉地勸過江雁離,年紀也不小了,不要再玩愛情遊戲,認真地挑一個人嫁了吧,結果她嗤之以鼻:“我總不能閉著眼睛盲婚啞嫁啊,當然要挑一挑……再說,你有什麼不滿意的,本來我和你合作開業的事萬一傳到你的寶貝徐楓曉耳朵裏,你還想過日子嗎?我鬧點緋聞你更安全!狗咬呂洞賓!”
曉曉……已經很久沒有見到曉曉了,提到他的名字,心裏還是一陣免不了的刺痛,就像五年前在法庭上,眼睜睜地看著曉曉被法警帶走的時候一樣,盡管時間已經流逝,心痛的感覺還是那麼鮮明,一下下地,把他的心攪出一滴滴鮮血。
五年……五年了,人生中的五年,隻不過是一個片斷,但對曉曉來說,這五年,也許就是他一生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