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的人機械地對緊閉的鐵門鞠了個躬,低聲說:“是,謝謝政府。”
他慢慢地直起腰,好像一時不明白自己是什麼人,在什麼地方,要幹什麼一樣,站在原地發愣,剃光的頭皮上,隻有一層還是茸毛的淺黑色頭發覆蓋著,更顯得脖子的細弱,穿著一件咖啡色的外套,黑色褲子,傻傻地站在哪裏,背對著他們,不勝其寒地微微發著抖。
雷天宇已經傻了,腦海裏一片空白,隻知道呆呆地看著他,什麼都不能說,什麼都做不了……
他手臂上忽然被人抓住,用力之大迫使他不得不清醒過來,下意識地扭頭一看,竟然是剛才和他巧笑嫣然的那位美女,她完全收斂了笑容,臉色變得蒼白,目光犀利地看著前方,被雷天宇一看,才醒覺自己抓著人家的手臂,鬆開手匆忙地道了句“對不起。”就衝了過去,雷天宇慢了一步地跟在後麵。
“楓曉!”她一邊走一邊大聲叫著,背對著他們的這個人肩膀微微一僵,看樣子好像他恨不能立刻再次衝進鐵門裏去才好,但是他大概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猶豫著,動作笨拙地轉過身來,迎著正向他奔過來的美女,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個大概是笑的表情,呐呐地說:“您……您好……”
就好像是被重錘狠狠擊打了頭一下那樣,雷天宇陡然所有的能力都回來了,思考,言語,痛苦……巨大的衝擊幾乎把他打垮在地:麵前的這個人,真的就是徐楓曉?!
黧黑的臉孔,畏縮的表情,一直低垂著眼睛,不敢正麵看人地躲躲閃閃著,雙手抱著一個裝得滿滿的布袋,裏麵大概就是他的全部家當,從這個人身上,哪裏還能看到一點五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年輕律師的身影!
“曉曉……”從震驚中勉強回神,他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聲音輕得連自己都聽不見,雷天宇痛心地抿了抿嘴,加大聲音又叫了一聲:“曉曉!”
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受了怎樣的罪,吃了多大的苦頭才把你的光彩磨滅殆盡?今天的你,和以前的你,還是一個人嗎?!還是被我抱在懷裏寵愛著,會撒嬌會任性會吵架會挑食的曉曉嗎?!
五年了,沒有見到你的五年,愛你想你的五年,今天見了麵,卻發現,失去的永遠不會再來,他所珍愛的那個曉曉,他牽腸掛肚的那個情人,已經成為了記憶……
現實的曉曉,已經變得讓他無法認識。
美女早已經奔過去抓住了徐楓曉的雙臂,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紅了眼眶,半天才說了一句:“出來就好了,沒事沒事,楓曉……你出來就好,我……什麼都放心了……”
“我——沒事,很好。”徐楓曉掙開她向後退了一步,眼中的驚恐一閃而過,馬上又恢複了近乎麻木的神情,雷天宇看得不忍,搶前一步擋在她麵前:“曉曉……我來接你了。”
徐楓曉好像是第一次看見他似的,流露出完全陌生的表情,又後退了一步,後背頂到了圍牆上,已經無路可退了,他把手中的布袋緊緊地抱在胸前,戒備地看著雷天宇。
“曉曉……”雷天宇心裏難過已極,聲音放低,怕嚇著他,“是我……別怕,你不會不認識我吧?曉曉?家裏已經什麼都準備好了,就等著你回來呢,來,別怕,還記得那輛車嗎?你買給我的?我一直在開呢,家裏你的房間也沒有變,還是老樣子……你的被子和床墊都換了新的,睡起來一定很舒服,嗯?有什麼話我們回家再說,好不好?”
徐楓曉木然地搖了搖頭,無視他伸開的雙手,小心地貼著牆邊溜了過來,站在一邊,雷天宇不放棄地又走了過去:“曉曉,五年沒見了,你難道……真的不想再見我?我還有很多話要跟你說,我們好好談談行嗎?”
“我不!”徐楓曉忽然衝口而出一句話,把他們嚇了一跳,雷天宇急忙擺手:“好好好,你別生氣,有話慢慢說。”
那位美女更是緊張,想了想還是走過來,柔聲說:“楓曉,我知道你剛出來,還不太習慣,來,我們先回家吧,慢慢再說好不好?”
徐楓曉卻像是也被自己的大聲說話給嚇著了,不知所措地貼緊牆,從外套沒係好的扣子中,可以看見裏麵髒汙的襯衫領子,袖口露出的手腕瘦得可憐,目光惶恐地四下遊移著,在自己腳尖前的一小塊地方來回打著轉。
雷天宇不能相信地看著他,聲音都在顫抖:“曉曉……曉曉!你怎麼了?你不想和我一起回家了嗎?我說了要照顧你一輩子的,你忘了我可沒有忘!曉曉……你看看我啊……別裝作你什麼都不記得了……曉曉……”
他說不下去了,痛苦地把頭別到一邊,閉上眼,太陽穴突突地跳動著,全身血液都狂叫著翻湧不已。”這些廢話,我不想聽。“說完徐楓曉又低下頭,倔強地抿緊嘴,一言不發了,那位美女紅著眼睛看看他,又看看雷天宇,還是走到後者身邊,輕聲說:“雷先生,楓曉剛沒事,情緒還不穩定,你……別逼他了,他既然不願意跟你回去,那跟我先回去,也是一樣的……等他習慣一點,好過一點,再請你過來,好不好?”
雷天宇心裏一陣絞痛,他如何能舍得讓曉曉離開,好不容易才見麵的,他一走,什麼時候又可以再見到?如果他一直不肯見自己怎麼辦?曉曉的脾氣這麼強,自己說都未必能說服他,如果他根本不聽自己說,那又如何?人生還有幾個五年?他們已經分開這麼長時間了,難道還要再分開?
可是,現在的曉曉,根本什麼都不聽他的,如果今天她不在……自己就算是用強,恐怕也不能輕易地把曉曉帶走,他又如何忍心對曉曉動手?那隻能讓曉曉更加恨他,更不能原諒他……
不能再拖下去了,畢竟還是在監獄門口,曉曉身子單薄,穿得也少,寒風中一直在打著哆嗦,再不讓他進車裏,萬一凍出病來怎麼辦?他的身體,還能經得起折騰麼?
“好吧。”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著話,“曉曉……就拜托你了……他……他身體不好,如果有什麼事,請務必通知我……”
聲音逐漸變得哽咽,他講不下去了,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雙手遞給了她。
“放心吧,雷先生。”她了解地笑笑,“從來我就把楓曉當親弟弟看,不會讓他吃虧的,等他心情好一點,我再打電話給你。”
說著她回過頭招呼徐楓曉:“來吧,楓曉,上車了。”
徐楓曉明顯地猶豫著,低聲說:“海先生……知道了嗎?”
美女稍稍一愣,接著就微笑著說:“他知道,雖然不說,心裏明白,你別擔心這些了,跟我回去,都有我呢。”
雷天宇站在原地,心亂如麻地看著他們走向車子,她拉開了前門讓徐楓曉進去,輕言勸慰著,徐楓曉忽然回過身,直直地向雷天宇走過來。
他驚喜之下,站直了身子,目不轉睛地看著向他走來的徐楓曉,難道曉曉改了主意?難道曉曉還有話要對自己說?
徐楓曉走得很慢,很穩,帶著下定決心後的某種強硬,徑直走到他麵前,依舊低垂著眼睫,右手在自己帶著的包裏悉悉嗦嗦地掏了一會兒,拿出來一個用黑色塑料帶包好的四四方方的物體,遞到了雷天宇麵前,本來還鼓鼓的布袋立刻癟了下去,裏麵大概也沒有什麼別的東西了。
“這是什麼?”雷天宇奇怪地問,伸手接了過來,入手很沉。
“你的東西,還給你。”徐楓曉簡單地說。
雷天宇滿腹疑慮地打開係得好好的塑料袋,驚呆了,裏麵是整整齊齊疊好的,這五年裏他寫給徐楓曉的信!每一封上都有他的字跡,徐楓曉的名字,已經褪色的郵戳……按照時間順序排列地很規則,可是每一封信都沒有拆開,口封得好好的……
“這……這是……曉曉?”他不解地問。
“裏麵的東西我沒看,回去燒了吧。”徐楓曉平靜地說,“你可以不用擔心,現在沒人會知道了。”
他說完就轉過身去往回走,雷天宇疾步追過去攔在他麵前,著急地說:“曉曉,你聽我說……”
“沒什麼可說的。”徐楓曉的聲音低沉,連一點起伏都沒有,象一把尖刀慢慢劃過他的心,“五年前,我們已經都結束了,我,不會再自作多情。”
他抬起眼睛,五年來雷天宇第一次清楚地看見他的黑眸,呆板遲鈍,毫無生氣,眼角還帶著密密的血絲,直視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我求你,放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