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3)

周身乍冷乍熱,像是處在冰山火海兩極,冷熱交替。

神誌飄遊,恍惚間,眼前有好多的模糊景象閃過,她想要努力看清楚,卻無法如願。

今後凡事要以二少爺為先,無論什麼時候,都要以二少爺的安危為重……

你要討價還價,欠謝府的,你還得清嗎……

你為我求來,保我平安,我卻誤會,將它丟掉。對不起,轉運,對不起……

平安符,保平安,歲歲平安……

好多好多的聲音,在她耳畔交替。心好累,疲憊不堪,好想就此罷手,什麼都不再理會。

若是我死了,你,就可以自由了……

飄來飄去的低低歎息,眼前血色障迷,水霧迷蒙一片。

“轉運……”

顛簸之間,冰冷的身軀被一點點熱度溫暖,熟悉的聲音在急切地呼喚,明明快要靜默而去的靈魂,就因為這,持續徘徊,猶豫不決。

時轉運?好名字。你爹娘以此為你取名,是希望你人如其名,時來運轉嗎?

費了好大的氣力,她努力張開雙眼,入目的,是謝仲濤焦躁不安的麵龐。

“我是時轉運……”她窩在他的懷中,喘息著,慘白的麵容上露出難看的笑容,“二少爺,我盡力了……”三十兩紋銀的代價買下她,是為了替謝仲濤轉運,她記得,她記得的。

“我知道,我知道……”謝仲濤緊緊摟著她,表情凝重,錦衣華服之上,沾染的,盡是她的斑斑血跡。

“二少爺……”眼睜睜地看著時轉運裙擺上的血跡不斷擴大,觸目驚心,跪坐在時轉運身邊的雪離抬頭,驚惶失措地看向謝仲濤。

“你不知道的……”時轉運無力地搖頭,手顴巍巍地遊移到自己的腹部,再也抑止不住,豆大的淚珠沿著眼角滑落,“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有了身孕,她卻全然不知曉,待到明白的時候,腹中的生命,和她血脈相連的骨肉,尚未來得及見上一麵,已離她遠去,不複存在。

不忍見她黯然神傷,謝仲濤低下頭,臉龐貼著她的麵頰,默默無言。心,因為她淒楚的表情,疼得厲害。

“不怪你,不怪你的……”她的臉頰冰涼,失神的眼睛空洞沒有焦距,他膽戰心驚,不住在她的臉上落下綿綿的細吻,喃喃自語。與其說是在安慰她,倒不如說是在安慰自己。

“我覺得好冷……”涼意襲來,時轉運打了個寒戰,不由自主地往謝仲濤懷中縮了縮,“是不是人快死的時候,都會這麼冷?”

“胡說!”謝仲濤一邊斥責一邊脫下外袍,嚴實地蓋在她身上,卻止不住她的哆嗦。他緊皺眉頭,抿緊了嘴唇,驀地掀開車簾——

“謝安,停下!”

“二少爺——”

“我叫你停下!”

謝安無奈,隻得向後拽緊了韁繩,勒住馬匹,停在僻靜的街邊,四下裏看了看,他轉頭對謝仲濤開口:“二少爺,當務之急,是要盡快出城才是……”

“你和雪離立刻下車,去尋大夫。”謝仲濤盤坐著,凝視懷中神誌模糊的時轉運,頭也不抬地命令。

“可是……”謝安張嘴,還想再說什麼。

“快去!”他明白謝安要說什麼,但他卻不想去聽。眼下,對他來講,最重要的不是逃脫欲加之罪的陷害,而是——如何才能保住時轉運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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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輕飄飄的,如同一葉鴻毛漂浮。眼前,是一望無際的白霧,有無數的影子在周圍飄遊,她想要看清楚,無奈視線模糊,任憑如何努力,都隻能見到影像,瞧不見樣貌。

“時轉運?”

有人在低聲呼喚,叫她的名字,她飄忽的步子就此停住,疑惑地回頭,白霧中,隱約看見有一個人,漸漸地向她走來。

霧氣隨著他的接近逐漸散去,近了,再近了,好奇怪,她居然能夠將這個人看得一清二楚。

“你——”俊逸的麵容,明淨的眼神,令她一時愣住,覺得好生熟悉。

“香雲寺,有一麵之緣。”

啊,想起來了,是他,那個硬要為她算命的原姓男子。

“你選的,可是一條不歸路嗬!”迷霧中,時轉運的身後,有提著鐵鏈的牛頭馬麵出現,男子不動聲色地將手在她腦後輕輕一拂,除了他能看見,她的身形在霧中頓時消失不見。

時轉運凝視他清澈的眼眸,朗朗的眼神莫名安撫了她的心。她搖了搖頭,淡淡笑起來,“命運安排我進謝府的那一刻,一切都不再容我選擇了。時至今日,他禍從天降,也皆由我起。就拿我的一條命,換得他的平安吧……”

“因果善惡,這罪孽,本不該由你一人承擔……”

“你說什麼?”時轉運訝然地問他,不明白他話中的含義。

男子沒有回答她,眼神隻是定格在不遠處。時轉運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隻有模糊不清的影子在半空中飄遊。

“罷了。”男子微微歎息,手沿著時轉運的眼皮輕輕一抹。

眼前忽然一亮,麵前的影子驟然清晰,是無數麵目各異的人在旁若無人地遊走。

一概是青色的麵容,慘綠的表情。

“他們……”人來人往之間,沒有人停下,隻是一個勁地向前奔走,不曾停歇。

“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時轉運搖搖頭。

男子揮手,眼前的人頓時消失不見,徒留影像,“這裏,是黃泉路。”

時轉運倒抽一口冷氣,顫聲開口:“我已經死了?”

“魂魄已去了大半,”男子向她身後指了指,“待你走到這條路的盡頭,就是你咽氣之時。”

“那,謝仲濤呢?”望著他身後遠處的亮光,她忍不住發問。

“你是他的福星,有你為他避凶,他命中注定本該無事。”

他沒有事,那就好,那就好……

“可是——”男子頓了頓,“心念一動,命相即改。謝仲濤他,恐怕凶多吉少。”

“什麼意思?”才落下的心,因為他的這句話,又懸起來,時轉運上前,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拽住他,不想手從他的臂膀中穿過,空蕩蕩的,沒有半分實體之感。

不理會時轉運震驚的表情,男子繼續說道:“他執意要救你,不肯離開滄州,城門一封,追兵一到,他勢必無法逃脫。”

“你,不是人。”時轉運盯著他,慢慢開口。是人,就都有血肉之軀,而他,隻是一抹形同真人的幻影。

對時轉運做出的結論,男子笑而不答。

“你既然可以下黃泉來找我,就一定有辦法救謝仲濤,對不對?”

對時轉運的質問,須臾,男子才回答:“我是不是人,不是關鍵。時轉運,你是要我救謝仲濤嗎?”

“你有什麼條件?”

“我可以救謝仲濤。”男子盯著她,明淨的眼瞳忽然被陰霾覆蓋,“但條件是,你得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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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自己的後背狠狠一推,緊接著,感覺仿佛從雲端重重落下,大腦一片空白,周身傳來撕裂一般的疼痛,像是有兩股力量,在互相抗衡著。

“轉運?”

一直坐在車裏護著時轉運的謝仲濤,忽然看見她的身子向上彈起,連他的手,也隨著她的動作上舉了一下。他不明所以,捧著她的麵頰急切地呼喚。

眼睫動了動,時轉運緩緩張開眼睛。巨大的衝力之後,周身釋然,茫然四顧,意識逐漸清明,她凝望眼前之人,開口道:“二少爺……”

謝仲濤的反應是狠命將她的臉壓在自己胸前,令她感覺呼吸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