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3)

“轉運,轉運,轉運……”

才想要反抗,上方,傳來謝仲濤壓抑的低咽呢喃。她怔住,慢慢抬頭,猝不及防,有什麼液體落下來,滴在她的嘴角,鹹鹹的,澀澀的。

“求你,求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愛他至深的爹娘離他去了,他發誓要恨之入骨的爺爺去了,忠心耿耿的康總管去了,本是同根生的大哥與他反目成仇,一脈相連的弟弟不知所終……如今,他的身邊隻剩下轉運,隻剩下她了!

從來沒有像此刻一般,感覺內心孤寂。隻有摟著她,感受她真實的存在,才能鎮定患得患失的心情。

留下嗎?她無法給他承諾。關係他的安危,她已將自己出賣。壓下複雜的心緒,她忽略周身的疼痛,抬高手,蒙住他的眼睛,以衣袖拭去他的淚水,輕聲言說:“不要再恨了,好不好?”

眼腈被她的手遮掩,指縫間,有些許的光亮微微透進來。她的手,伴隨著溫言細語的勸慰,滑過他的眼角,小心翼翼地為他揩拭從未輕彈的淚水。

“轉運,我講個故事與你聽,可好?”手覆住她的手背,將她的手緩緩拉下,恍惚間,過往種種在眼前浮現,和時轉運的模樣交疊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有一位富商人家的少爺,喜歡上一名女子。家中的老爺本認為那名女子身份不足以與他匹配,但看在兒子執著的分上,勉為其難地接受了這門親事。婚後,二人夫唱婦隨,日子平安地過了十幾年。這樣的生活,本可以一直這樣下去,誰料到,風雲突變,已貴為巨賈之家少奶奶的女子得到消息,她自小一起長大的一位兄長深陷囹圄,她知道夫家八麵玲瓏,與官府的交情極好,隻要略加疏通,就可救那位兄長一麵。她向老爺求助,老爺為了家族顏麵,斷然拒絕,並警告女子,不可再與她的兄長牽扯不清……”講到這裏,謝仲濤忽然打住,驀然向時轉運發問,“如果你是那名女子,你會怎麼做?”

心下已然明白他所講的故事和謝府有著密切的關聯,時轉運隻是看著他,握了握他的手,並不言語。

“是了,如果是你,一定會聽那位老爺的話。”謝仲濤笑起來,笑容極為苦澀,“那位少奶奶,平日溫婉似水,偏偏在這件事上,剛烈如火,妄顧老爺的命令,執意而為,獨自出府,惹得老爺雷霆震怒。少爺擔心,怕她遭老爺責罰,於是帶著二兒子偷偷溜出府邸,想要利用孩子勸她回府。他們追上了她,上了她的馬車,以為一切都還來得及,沒有想到,不久後,途徑上不知為何出現了路障,猝不及防,連人帶車滾落山崖……”

“後來呢?”時轉運問他,聲音已經在微微發顫。

“夫婦二人當場斃命,那位二少爺受了重傷。”一一道來的同時,謝仲濤的聲音冷得像冰,“天災還是人禍,轉運,你這麼聰明,一定心知肚明。”

“我——”她想要說話,可是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你叫我如何不恨?”謝仲濤緊握拳頭,“若不是他死要麵子,爹娘怎會死於非命?大哥又怎會與整個謝家對立?他再愛惜我又怎樣?我不在乎。我要的,是爹娘能夠重生,是兄弟能手足相親,這一切,他給不起!”

“不要說了……”他悲愴的表情令她心疼不已,她低低地說著,摟著他的脖頸,伏在他的肩上,不期然,看見他的身後站著一個人。

謝仲濤在她耳邊不斷地呢喃:“轉運,我隻剩下你了,隻剩下你了……”

“該走了。”那個人向她招了招手。

她聽見了,可是謝仲濤卻置若罔聞。她忽然間無法動彈,無法言語,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人慢慢接近,向謝仲濤彈指一揮。

“轉運?”

後頸一麻,緊接著,眼前的時轉運逐漸模糊起來,謝仲濤疑惑地想要抓牢她,奈何周身無力。

“保重……”

遠遠地,傳來她的聲音。保重,是什麼意思?他想要問她,卻沒有辦法開口,手不由自主地鬆開,他軟綿綿地癱軟而下。意識逐漸模糊,眼前的光亮一點點消失,到最後,完全沉淪進一片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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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

溱潼小鎮,四麵環水,夾河穿街而過,小橋流水,深巷幽居,麻石鋪街,店鋪林立。

今日,浩瀚的溱湖上,鑼鼓震天,人聲鼎沸。

一隻不起眼的烏篷船靜靜穿梭其間,船篷的小窗處,露出冷峻的雙眼,隨後,響起男子低沉的嗓音:“船家,怎麼如此喧嘩?”

站在船尾的船家一邊撐蒿一邊笑著回答:“今日清明,是溱潼會船節,四鄉八鎮的船隻和船民來此聚會競船呢。”

船簾被掀起,一名男子由內走出,立在船頭,四下觀望。但見各種花船、貢船、劃船、蒿船千舟競發,兩岸人潮湧動,呼聲鼎沸,場麵十分壯觀。

男子靜默了一會兒,轉頭對船家道:“在前方靠岸,我想上去走走。”

船停在岸邊,男子才踏上石板,忽又回頭,從隨身攜帶的包袱中拿出一幅畫卷,在船家麵前展開,“你可見過這名女子?”

船家仔細打量了畫中的清秀女子,搖了搖頭。

男子的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準備收起手中畫卷,不期然,有什麼東西從天而降,重重砸在他的手背上,疼痛使他不自覺地鬆手,畫卷落在地上,浸在半濕的石麵上。

“哎呀,婆婆,你砸到人了啦!”

他正待去拾,清脆脆的聲音傳來,一名少女已經先他一步,撿起地上的畫,遞給他,“喏,給你。”

眼看著濕了大半的畫卷,男子皺起眉頭,小心翼翼地以衣袖擦去周邊的水漬。

“喂——”見男子對畫很寶貝的樣子,少女低聲開口,“你不要叫婆婆賠了啦,她家公子很小氣,要是知道她弄壞了你的畫,一定會生氣的。到時候,婆婆就慘了。”

“婆婆?”男子終於開口,目光掃過麵前的少女,抬起頭,視線定在石堤上皺紋滿麵此刻誠惶誠恐的白發老嫗身上。

“一幅畫,沒有關係的,對不對?”少女跟他討價還價,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模樣。

“沒有關係……”男子收回視線,眼見畫卷上的水漬不斷擴大,已經模糊了畫中人的容顏,他輕聲低喃,鬆開手,畫卷悠悠地掉入水麵,眼看著沿湖水向下遊飄去。

再看向目瞪口呆注視他的少女,他歎息,蒼涼的語氣飄忽開來,傳了很遠——

“找不到人,空留影像平添愁思,又有什麼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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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遊,偏隅,背街處,一雙眼睛,靜靜地打量此刻正蹲在湖邊急急打撈什麼的人影。

“尋了一年,你還是不肯放棄?”

淡淡的歎息聲從身後傳來,謝仲濤心下一驚,猛地回頭,發現一名白衣男子居然悄然無息地出現在他身後不遠處。

“你——什麼意思?”他不是向善之人,卻仍是被莫名震撼,隻因男子的相貌,竟像極了時轉運親手所刻的觀音像。語氣不由得頓了頓,隱隱有種錯覺,那種俊逸的超塵氣質,怎會是凡人所有?

“你和時轉運,本沒有姻緣相係,又何必苦苦相逼?”男子慢慢走上前,看向謝仲濤之前注視的人影,“她為你轉運,以命相抵,死劫過後,與謝府,與你,已無關係。”

“帶走轉運的,是你?”聽他字字玄機,猶如身臨其境,看得透徹,聯想當日轉運的不辭而別,許多片斷拚湊起來,謝仲濤終於有了完整的答案。他上前一步,緊緊盯著男子的眼睛,“你為什麼要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