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窺被發現,他看她的眼神帶著戲謔,似在笑她的胡思亂想。時轉運微微紅了臉,收斂目光,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再隨意打探。
“孟海、仲濤、季浪,是爹娘為我們三兄弟取的名字。他肖似娘親,而我和爹極為相像,至於季浪,若是你見過我爹娘,就可知曉他承襲了兩人的樣貌。”
即使沒有看他,也能感覺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不曾離開。
怪不得,她在見到關孟海的第一眼,總感覺他的眼神太過熟悉,原因在於他和謝仲濤,即使一個像母親,一個像父親,可是眼神,卻是極其相似的。原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結果,他倆居然是親兄弟。
從入謝府,她就沒有見過謝仲濤的爹娘。一直以來,太老爺都沒有提及,作為下人,她也不可能去刨根問底。隻有康總管,特別囑咐,告知老爺和夫人英年早逝,在二少爺麵前,萬莫閑言碎語,隨意議論。
這麼多年,她安守本分,可是現在,從謝仲濤的言辭中,模模糊糊地意識到,事情並不像康總管說得那麼簡單。
“你一定有很多疑問,對不對?”托住她下巴,抬起她的臉,逼她毫無退路地隻能看著他,謝仲濤的手指,輕輕刮過她不知是不是被蒸汽暈紅的臉蛋,搖了搖頭,“可是,抱歉哪——轉運,這是謝家的秘密,我不能告訴你。”
她清楚地看見,他的臉上混雜著憤怒而又無奈的表情,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另一麵。忽然感覺麵前的謝仲濤,不再是平日間那個雷厲風行、變幻無常的精明生意人,眼中一閃即過的脆弱,使她覺得他才需要保護和愛惜一般……
驚覺自己腦中有這樣念頭,時轉運嚇了一大跳,想要搖頭晃去那些奇怪的想法,可是臉被謝仲濤捧得緊緊的,根本沒有辦法動作。
“我隻希望你記住一件事,”逐漸氤氳的水汽,攀升的熱度,謝仲濤的語調卻逐漸變冷,“今日的關孟海,他姓關,與謝家已經沒有任何關係。這一次,他回來,不是為了認祖歸宗,而是旨在毀了謝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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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陽光暖融融的,從窗外映射進來,帶著柔和的光線,為桌麵上放置的一尊還未完工的白玉觀音像鍍上一層金黃的色彩。
刻刀握在手中,卻無法再落下去。以往可以隨意沉澱的心情,偏偏無法掌握,總覺得很亂很亂,千絲萬縷又無法整理。
他回來,不是為了認祖歸宗,而是旨在毀了謝家!
那日,謝仲濤這樣與她說,篤定的語氣,冷冰冰的腔調,沒有半分猶豫。
可是,怎麼會?親兄弟,親骨肉,即使十年未見,但血脈相連,有什麼刻骨銘心的仇恨,要用這樣極端的方式來報複?平白無故地打了一個寒戰,時轉運將手中刻刀放在桌上。
“時姐姐,你要去哪兒?”被春意熏得睡意艨朧的雪離本在一旁打盹,警覺地聽見輕微的腳步聲,她睜開眼,看見時轉運正向門外走去。
“我想出去走走。”時轉運回頭對雪離寬容地一笑,假裝沒有注意她因為睡著而懊惱微紅的臉蛋。
“我陪你。”心中好生感激時轉運並未對她責罰,雪離急急說道,隨後小跑到她身邊,隨她一同出了房門。
屋外的陽光更加燦爛,明媚得要人些微眯縫了雙目,才能不被暈眼的光芒刺痛。
天氣是一日好過一日了,如此豔陽美景,一切,應該沒有她想得那麼糟糕吧?
步出連濤閣,沒來由地,眼皮忽然跳動了一下,心下一凜,她忽然站住。
“時姐姐,怎麼了?”緊跟在她身後的雪離差點撞上她的後背,不懂她何故止步,有些困惑地開口。
她努力地想要壓下心中那一抹隱隱滋長的不安,不斷說服自己一切隻是杞人憂天,沒有什麼值得顧慮。可是,無論怎樣找理由,都沒有辦法平靜。
“時姐姐,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回房休息一下?”見她半天不說話,雪離繞到她身前,卻被她蒼白的麵色嚇了一大跳,以為是她身子不適,伸手攙住她,想要扶她回房。
“不,不用。”頭有點暈,但意識還很清醒,時轉運搖頭。
“可是……”雪離猶豫著,不住打量她看起來很難受的表情。
“我真的沒事。”強調著,但見雪離一副躊躇的表情,就知道她還不放心,“若是我真的難受了,我會與你說。我保證,好不好?”
“那——好吧。”雪離點頭,但仍然亦步亦趨在她左右。
雪離那一臉緊張的表情,使時轉運忍不住輕笑起來,依了她,順從地任她攙扶。
小徑盡頭出現兩個人影,步履匆匆,由遠及近地奔來,等到了近前,時轉運才看清前麵帶路的人,原來是康總管。
“康總管!”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時轉運出聲叫道。
見是時轉運,康總管在她麵前停下腳步,但神色焦急,一臉掩藏不住的擔心。
“出了什麼事?”看康總管身後大夫裝扮的人,時轉運的心跳漏了半拍,屏住呼吸開口問。
“是太老爺,大清早就覺得身子不舒服,我說請大夫,他堅持不肯。沒想到方才突然咳血不止,我哪能再依他,急忙去了醫館請大夫。”
“太老爺他——”覺得手腳冰涼,她隻說了幾個字,嗓子眼像是被堵住了一樣,怎麼也沒有辦法將話完整說完。
“轉運,若是可以……”康總管看了看時轉運,“能不能勸勸二少爺,請他好歹去看看太老爺?”
麵對康總管一臉懇求的模樣,時轉運隻能苦笑以對。她勸過了呀,奈何謝仲濤固執得很,在這件事上,根本就沒有商量的餘地。
“我隨你們去看太老爺。”
“轉運,我看就算了吧。”康總管麵露難色,委婉地拒絕。
“為什麼?”
“上次你私下裏去看太老爺,已經鬧得二少爺很不愉快,要是你再去的話,恐怕又有一番風波。況且,太老爺也發話了,要你以後不必再去探望他。”
“太老爺這麼說的?”言語間,一股淡淡的苦味縈繞在舌尖,令她覺得心中備感酸楚。
“是。”
低低的聲音,逐漸淡落下去的語調中,她明明看見康總管低頭拿衣袖抹了抹眼睛。
“三少爺呢?”她別開視線,不願讓旁人看見她已然濕潤的眼角,默默注視近旁正在抽條的柳枝。
“我已經派人去找了,要他盡快回來見太老爺。轉運,我不能再耽擱了,二少爺那邊,看你——哎,還是算了,免得到時候火上澆油。”
“康總管——”見他要走,時轉運忽然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太老爺那邊,煩勞你多加擔待。”
“轉運,你——”她突然對他行此大禮,即使想要阻止也來不及,康總管注視她低垂的容顏,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若不是當年……”
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他急忙止住,深深看了時轉運一眼,便帶著大夫匆匆離去。
若不是當年……
這句話,包含了太多的含義,隻是,她不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