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3)

涓涓細流,從栩栩如生的龍口流出,彙成一潭碧波池水,繚繞升起白色水霧。人造的砂岩屏障,隔絕外界,獨留清靜閑適宜,別有一番天地。

一條紅線,漂浮在水麵,一頭係著載沉載浮的平安符,另一頭,捏在依在池邊的謝仲濤手中。

身子猛地向下一沉,隻剩肩膀以上露在水麵,手中牽扯的紅線被狠狠一拉,平安符沒入水中,頓時不見蹤影。

平安符,保平安,歲歲平安。

十三歲的時候,那場變故之後,他就不再相信這些騙小孩的玩意了。

手破開水麵,向上一揮,那道平安符被拋得老高,劃過半空,一道弧線之後,掉落在遠處的水中,濺起小小水花之後,沒入水中,即刻消失。

“二少爺?”一直守候在石屏後的時轉運聽見聲響,屏住呼吸開口詢問,口氣頗為小心。

知曉他心情不好,從回府就一直繃著臉,麵色陰沉得嚇人。幾個時辰了,他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下人們都戰戰兢兢,惟恐言行不周,惹怒了他,換來無端責罰。

他和關孟海,居然是親兄弟,實在非她所料。更不解的是,為何手足相見,卻無半點喜悅,冷漠對峙之中,多了骨肉情疏。

二少爺——她這樣喚了他六年,理所應當,卻從未深入去追尋過他上麵應該還有一位大少爺才對。原以為府中的人都這樣稱呼他,可能是因為那位不曾蒙麵的大少爺早夭或者怎麼的,沒有想到,今天,這個人活生生站在她的麵前,被謝仲濤親口叫“大哥”。

關孟海,關孟海,既然他是謝仲濤的哥哥,為什麼他不姓“謝”反而姓“關”呢?

還有那道平安符,不知道,被謝仲濤如何處置了……

“轉運!”

突如其來的叫聲嚇了時轉運一跳,腳踩在一邊的石頭上,差點滑到。她急忙攀住一邊的石壁,勉強站穩,細著手中換洗的衣裳纖塵不染,才鬆了一口氣,推開石門,走了進去。

隻一眼,便看見謝仲濤背對著她,浸在溫泉中,一雙手臂展開攤在池沿,黑發散開來,濕漉漉地披散在肩膀。

她默默走過去,將衣裳放在一邊石凳上。蹲下身,拾起一旁的象牙梳,插入謝仲濤的濕發中,自上而下,動作輕柔地為他梳理。

謝仲濤微微眯起眼睛,享受她獨有的梳理技巧。她手到之處,指尖和著象牙梳撓過頭皮,酥麻中有一點點癢,帶著說不出來的舒服味道,綿延到四肢百骸,令人放鬆之餘,忍不住昏昏欲睡。

他喜歡時轉運為他梳頭,力道均勻,恰到好處,懂得掌握分寸。

她在身後為自己擦拭,隨後,頭發被綰起,用發簪別在頭頂。一塊澡巾貼上了他的背,滑滑地,在脊梁上摩挲。

“你對我沒有說實話。”

正在專心致誌為他淨身,沒有料想他會說出這句話,時轉運一時之間愣住,手中動作停止,呆呆地注視他的背影,不知該如何回話才好。

“為何不告訴我,那日去古意軒的人是關孟海,你見到的人,也是關孟海?”若不是今日種種太過巧合,他細問周掌櫃之後才得知原來關孟海早已去過古意軒。詫異之下,更難相信,轉運居然將這等事隱瞞,不曾稟告過他。

不是這樣的,她告訴過他的。隻以為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插曲,所以她輕描淡寫地帶過,卻並不知曉事端會這般嚴重。

“為什麼不說話?”

將她的不語當做默認,謝仲濤忽然收回雙手,轉過身,麵對她,盯著她的眼睛,想要從中找出半點端倪。

事情到了這個分上,她已經百口莫辯,還能再解釋什麼?避開謝仲濤隱忍怒氣的眼睛,她低頭,輕輕開口:“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見她回避自己的眼睛,謝仲濤咬牙說出半字,再也說不下去,手一身,拽住她的臂膀,在她的驚叫聲中,拉她下水。

“咳咳……”時轉運猝不及防,嗆了好幾口水,狼狽不堪之間,她攀住身邊的謝仲濤,紅著鼻頭,猛咳不已。仰高頭,想要多呼吸一些新鮮的口氣,卻被謝仲濤狠狠吻住,沒有半點餘地供她逃脫。

昏天黑地,她覺得自己肺裏的空氣被他盡數奪去,呼吸艱難起來。想要掙脫他,他卻不鬆手;忍不住垂打他的胸膛,他也沒有反應,直到眼前發黑,感覺自己即將昏厥過去的時候,她才終於重獲自由。

已經來不及去思考其他,她狠命狠命地吸氣,直到隱隱作痛的肺部好受了些,她才發現,自己整個人浸在水中,兩手勾著謝仲濤的脖子,緊貼在他胸前。

這樣的姿勢,太暖昧了些,臉一紅,她鬆手,想要盡快上岸,擺脫這樣尷尬的局麵,不想謝仲濤沒有讓她如願。她才轉身,他便由後抱住了她,將她困在他兩手和池沿之間。

即使已和謝仲濤有了肌膚之親,這樣的親密,仍會使她戰栗。擔心待會雪離前來,見她不在外麵,若是冒失闖進來,碰見她和謝仲濤此時衣冠不整的模樣,豈不尷尬萬分?

“轉運,我隻問你一個問題。”不理會她的抗拒,謝仲濤的手,摟住微微顫抖的她,“你送關孟海平安符,是希望他平安康泰,消災免禍嗎?”

不像他呀……一道小小的平安符,居然困擾了他大半天。他怎會為這樣一個小小的理由,放下大堆生意不去管理,隻想在這清靜之地,好好平複任他這麼否認也無法沉澱下來的煩躁心情?

不知道是溫泉的熱度,還是他的體溫,熨得她整個人開始發燙。不僅是臉,不僅是脖子,周身,可能都已經成了一尾熟透的龍蝦。

“轉運?”她良久不說話,他的心,漸漸不安起來,輕輕搖晃她,惟恐聽見的,是自己最不願意去麵對的答案。

時轉運垂下眼簾,清楚看見池水中相擁的兩人,像極了相思樹,身體緊貼,手臂交纏,親昵得沒有一點縫隙。

“那道平安符,我、我——”鼓足了勇氣,費了好大的氣力,她結結巴巴地開口,不敢回頭看謝仲濤的表情,“是求來給你的……”

是求來給你的……

小小的聲音,帶著不確定和惶恐的語調,卻打開了他鬱結了半天的心。一股淡淡的喜悅在慢慢滋長,緊緊摟著她,謝仲濤眼中亮色呈現,盯著遠處平靜無波的水麵,眉頭緊皺起來,滿臉盡是懊惱,

“二少爺?”說出心裏話的時候,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迎接他的嗤笑,不曾想他許久都不出聲,反而摟她更緊。揣測不出他的心思,時轉運隻能僵硬地被困在他的懷中,一動也不敢動。

“謝府的少爺,不止我和季浪。”等候了很久,耳畔聽到的,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驚訝他為何在此時談及毫不相關又明顯忌諱的內容。她詫異地回頭,卻碰上了與她相隔很近的謝仲濤的額頭。

“呀!”忍不住呼痛,才想要伸出手揉搓,不想謝仲濤已經將她扳轉過來麵向他,隨後,溫熱猶是濕濕的掌心,貼上自己受傷的臉頰,輕輕碰觸。

是什麼地方出了差錯嗎?今天的謝仲濤,反常得可怕。

“關孟海,是我大哥。”沒有忽視她從自己指縫偷偷瞄他的行徑,帶著幾分匪夷所思,恐是當他受了風寒頭腦發熱,已經分不清了東南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