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3)

手捧精美的紅緞錦盒,時轉運立在謝仲濤的身後,候在大廳,等去通報的人回複消息。

“時姐姐,奉德公究竟是什麼人啊?”站在一旁的雪離小小聲地問時轉運,不時打量門邊的守衛。

時轉運朝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可隨便亂語。

靜默無聲中,背對著她們就座的謝仲濤忽然開口:“奉德公,是先皇近侍,時任內務府總管,封二品官銜;當今聖上念其自幼輔佐有功,賜奉德公出任布政使司。他此番全國巡查,就是為了督辦貢品進貢一事。”

聲音很輕,加上他揭開了茶蓋掩飾自己的嘴形,近乎耳語,但足以使身後的人聽清楚他的話。

“哦。”他的解釋,雪離似懂非懂,大概明白這個奉德公權力很大,足以號令一方。

“謝二少——”先前進去通報的人終於出來,“奉德公請你們進去。”

“有勞了。”謝仲濤站起,彬彬有禮地抱拳施禮,隨後帶著時轉運和雪離跟隨來人向內走去。

一路行來,但見守衛森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侍衛皆或佩劍、或持刀,明明一個鳥語花香的別院,卻似天牢一般,壓抑得厲害。

時轉運皺起眉頭,很不習慣這樣的氛圍,隻覺得胸中憋悶,難受得很。

走過水榭,繞過短廊,直到過了圓形垂花門,才停下了腳步。

“奉德公,謝府謝仲濤謝二少前來拜謁。”

“進來吧。”

尖細的嗓音,剛勁不足,陰柔有餘,聽起來像是故意捏著嗓子刻意造作,足以讓聽者止不住激靈。

初次聽見這樣的聲音,時轉運有一瞬間的愕然。好不容易,才掩飾了自己的失態,跟著謝仲濤穿過垂花門,進入一片翠竹之中。

竹林一片,青磚砌築的台基上,隻見一個身著一領大紅蟒衣的人端坐在石凳上,翹著蘭花指,擺弄麵前的蘭草。聽見他們進來,慢慢轉頭,從已顯老態但仍白淨富態的臉麵,不難看出保養得宜。

“滄州謝府,富傾天下,咱家早有所聞。今日見到謝二少器宇軒昂,也莫怪能得到謝老爺子的重視。”

又是那種尖細的語調,隻不過,這一次時轉運終於明白,身兼多項要職的奉德公,原來是個宦官太監。

“奉德公過獎,晚輩有幸與奉德公同院,攀談一兩語,實乃三生有幸。”謝仲濤四兩撥千斤地回答,同時不著痕跡向旁移動了一步,適時遮住了時轉運和雪離錯愕的眼神。

“謝二少果然能說會道。”對謝仲濤的恭維,奉德公全盤接受。示意謝仲濤上台,坐在他對麵,他轉動自己無名指上的寶石戒指,“聽聞謝府收集前朝古玩真跡甚多,此番進貢,謝二少可不能馬虎過關呀。”

“奉德公請放心,晚輩定當呈上最好的古玩,博皇上龍顏一笑。”

“好,好,很好……”奉德公連說了幾個“好”,“如此一來,對皇上有了交代,咱家也可高枕無憂了。”

“奉德公——”見他心情甚好,謝仲濤對時轉運使了個眼色,“晚輩聊表心意,準備薄禮一份,還望奉德公笑納。”

“哦?”奉德公來了興趣,看著時轉運一步步走上台基,將錦盒放在他麵前,慢慢打開。

“這是用上等雞血石打磨的印章,不知道奉德公喜歡與否?”謝仲濤笑意滿麵地問道,見奉德公本來眯縫的眼睛驟然放大,滿麵驚歎地拿起盒子中的印章打量,心知這份禮物果然揣摩對了心思。

“好得很,咱家印章無數,惟有這一塊最合咱家心意。”

“奉德公喜歡,那是最好不過。”謝仲濤在心中冷笑,臉上卻堆滿了虛偽的笑容,“奉德公要務纏身,晚輩不便過多打攪,就此告辭,改日再來拜謁。”

退出垂花門,如來時一般,時轉運低眉順眼跟在謝仲濤身後,沿著回程準備離去。

步入短廊,迎麵急匆匆奔來一人,跑過她身邊,複又折回,伸出一手攔住她,驚訝地瞪大眼睛,好半天,才發出兩個字:“是你!”

本在責怪此人好沒有修養,當眾攔截他人去路。但聽聞他的語氣,仿佛認識她一般,時轉運疑惑地抬頭,看清來人,怔愣之餘,不明白他怎麼會在此地,“關奇?”

“你怎麼會來這兒?”關奇好奇地問她,心中盤算是否需要告知某一人。

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看了看前方臉色不甚好看的謝仲濤,噤聲不語。

“怎麼啦?”背對謝仲濤,關奇不明就裏,剛想要進一步詢問,怎料橫在半空的手,忽然被打下去。他回頭張望,一名素不相識的男子正不怎麼友好地瞪著他。

“喂,你幹什麼?”關奇扭著自己的手腕,氣鼓鼓地質問。打得不算疼,但力道也不算輕,更重要的是,他居然在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麵前挨打,麵子究竟往哪裏擱?

“好巧,這句話,我也正想問你。”謝仲濤不緊不慢地說道,瞄了一眼時轉運,“轉運,過來!”

轉運何時認識了這樣一名清秀少年,為何他不知曉?看來,他是忽略了一些重要的東西。家花長成,即使身處高牆大院之中,也能引得狂蜂浪蝶逐香而來呀……

“笑話,憑什麼你叫過去就得過去?我——”對他的話,關奇嗤之以鼻,剛想辯駁幾句,不料想竟見得時轉運毫無異議地由他身旁經過,順從地走到謝仲濤身後站定,他反唇相譏的話就這樣哽在喉間。無聊沒趣地,他訕訕地低聲問隨後的小丫頭:“那人,究竟是誰?”

雪離同樣也小小聲地回答他:“謝府二少爺,謝仲濤。”

謝仲濤,是那個謝仲濤嗎?

“這麼說來,那她她她……”關奇伸出手指,指向被謝仲濤遮掩了大半個身子的時轉運。

“你說時姐姐嗎?”雪離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她是我家二少爺的貼身侍婢。”

“貼身侍婢?”擦拭劍身的動作忽然停住,關孟海回頭看關奇,眉頭深鎖。

“是。”關奇小心翼翼地看了關孟海一眼,“我今日探得口風,隨後打聽,得知那位姑娘原來姓時,名轉運。六年前被賣入謝府,據說——”

“據說什麼?”見關奇忽然吞吞吐吐起來,關孟海追問。

“據說,時姑娘是被謝老爺子花重金買下,專門伺候謝府二少爺的。”

“專門伺候謝仲濤?”關孟海一字一頓地重複,凝視劍穗,想起她溫婉的笑臉,忽然煩躁起來。

“當然,這隻是揣測。這年頭,說風見雨,您還見得少嗎?”見關孟海臉色瞬間陰沉下來,關奇急忙說道。

他當然見得不少。太多的醜惡、太多的是非,所以心沉了、意冷了、習慣了用最偽善的麵貌逢迎相對。

隻是——

“……寶劍剛利,翡翠性冷,利刃寒玉,錦上添花……”

那一日,對於關奇在他授意下的存心刁難,她臨危不懼,遊刃有餘。原以為她會虛與委蛇,暫時應對;不想她傾心挑選,擇出良配。

她說她是謝府的奴婢,他不相信。誰家的奴婢,會有這等才華和眼力?原以為她隻是不便告知真實身份,所以隱瞞。沒有想到,她不僅是,而且還是謝老爺子親賜給謝仲濤的貼身侍婢。

他的手慢慢撫上劍身,一直向下,最後停在碧綠透亮的翡翠穗子上,那種目光,猜不透,也看不穿。

她叫時轉運啊,果然是個好名字……

“何時相識的?”

隨謝仲濤返回連濤閣,雪離告退,時轉運正在為他寬衣,不想背對她的人忽然開口發問。

言簡意賅,也許旁人不懂得他的意思,但她已經了然。

“前些時日他到古意軒,為他主子選些物件,我出了點建議,如此而已。”嘴上回答,手中動作也沒有停下。言語間,她已為他除去外套,擱在一邊,換上一件質地柔和的白色儒衫。

他一向討厭繁瑣,隻要將前因後果說與他聽,中間波折如何,想來也沒必要一一稟明。

“你的眼光,一向很獨到。”謝仲濤口中讚許,站直了身子,任由她打點,“譬如說奉德公對那塊印章就很滿意。”

時轉運正在忙碌的手有一瞬間暫停,想起奉德公陰陽怪氣的聲調,拿捏做作的笑聲,忍不住,胃裏一陣痙攣。

似乎從時轉運不自在的表情中看穿了她的想法,謝仲濤走到書桌前,拿起鎮紙,回頭看她,“你一定想知道,我為何對奉德公如此禮遇,對不對?”

她搖頭,不明白他這樣問自己的用意何在。即便知道,侍奉他這幾年來,也知曉他不願意泄露的事,若是執意去追問,必將引得他雷霆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