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切妥當,她鬆了一口氣。手放在盆沿上,正準備端起銅盆,卻被一隻剛包紮好的手輕輕按住。
“二少爺,小心!”怕謝仲濤的傷口沾到水,她慌忙拉著他的手,安放置一旁,“我隻是去倒水而已。”
“然後呢?”謝仲濤問,眼神須臾沒有離開過她。
“然後,我回房去——”話還沒有說完,驟然意識到今早已按謝仲濤的吩咐,盡數將自己的物品搬到了他的房間。如今,謝仲濤的房間,就是她的房間了。
“哪個房?”見時轉運忽然噤聲不語,立在原地,繃緊了身子僵硬不已,謝仲濤懶懶地問她。站起身,奪過她手中擰得很緊的濕帕,手一揚,就將其擲進銅盆,水聲作響。
明明天氣寒冷,卻因為他的接近,她周遭的空氣熱力,驟然升高不少。
不自覺地想要後退,不料身後已有一雙手,牢牢將她禁錮在麵前散發著溫暖氣息的胸膛中。
不似平常的捉弄逗笑,隱隱感覺到,他帶著一股堅決,不再容她反抗逃離。她的心,忽然開始忐忑不安起來。
“二少爺……”唇齒間,逸出顫巍巍的聲音,複雜不已的心緒中,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通紅的俏臉,額際布滿的汗珠,惶恐不安的表情,盡數落入謝仲濤的眼中。纖腰在他的掌控下不可遏製地微顫,驚弓之鳥一般的眼神,楚楚可憐,無辜彷徨。
“轉運——”謝仲濤撥開她額前的劉海,露出昨日裏被碎片劃割的眼角邊的傷口,滑膩的觸感,令他有些愛不釋手。
手輕輕一帶,兩人之間再無縫隙,低頭從她的眉心一路吻下,直到抖得厲害的嘴唇。
灼熱的感覺在麵龐泛濫,拽緊他衣襟的手,本想要推開他,憶起他不容人抗拒的權威,時轉運閉上眼睛,無言默認了自己的結局。
認命了吧……也許他說得對,待在謝府,她身處謝仲濤一人之下,眾人之上,可以盡施才華;出了府去,父母兄弟皆無音訊,她該何去何從?
他蜻蜓點水般的探索逐漸加深,慢慢地,占據了她的唇,占據了她所有的意識,腦中如爆竹燃放絢爛一片,她需要緊緊攀住他,才不至於虛脫倒下。
她的眼神逐漸迷離,水似蕩漾開來,酡紅的麵頰如酒醉,別有一番動人色彩。謝仲濤的眼眸越發深沉,打橫抱起她,一步一步走到床邊,將她輕輕放下,反手一揮,綺羅帳緩慢垂下,小小的一方天地,隻剩下他與她兩人。
拔下她頭上的簪子,他的手從她傾瀉的長發一路往下,大掌所到之處,衣裳滑落,無限春光,盡收眼底。
心中是茫茫然的恐懼,隻覺得涼意襲人,時轉運張開眼睛,想要蜷縮自己,無奈卻被謝仲濤製止。
“我從不相信鬼神亂力之說……”謝仲濤整個人,疊在她的上方,盯著她的眼睛,沉聲開口。隨後,他毫不遲疑地傾身覆蓋住她芳馥的身子,“將你納入我的羽翼保護之中,要證明的,是我庇護你,保你一生平安康泰;而非你保護我,替我消災除禍。”
澀澀的眼睛,費了好大的氣力,才勉強睜開。觸目所及,是幔帳上精美蘇繡繪製而成的圖畫,神誌飄飄然地,晃了好久,也無法收回。
“小姐,小姐——”
聽得見,門被小心地推開,隨後有人在耳畔輕輕呼喚。
時轉運勉強轉過頭,看清楚了來人的容貌,撐起身子,有幾分訝然,“你怎麼會在這裏?”
眼前的女孩子,她昨日已經央求謝仲濤為她贖身,並且放她回去與家人團聚的呀——為什麼,她現在會出現在謝府,還是一身丫環裝扮?
“莫非,二少爺不肯放你?”她心下一沉,有了最糟糕的打算。
“不不不……”女孩連連搖頭,向時轉運做了個福身,“是奴婢自己不願意回去的。回去了,迫於生計,爹還是會將奴婢賣掉。與其三番四次被轉賣,奴婢情願留下來陪在小姐身邊,以報小姐大恩大德。二少爺賜奴婢名為雪離,今後伺候小姐。”
原來如此——隻是,雪離,雪離……冬雪離別之後,初春的溫暖,可會真的降臨?
“小姐,就讓奴婢伺候您,好不好?”
耳旁傳來苦苦的哀求聲,於心不忍,時轉運伸手將雪離扶起,心疼地看她一片紅腫的額頭,“我不是什麼小姐,同你一樣,也是伺候人的奴婢。今後,就不要再這樣稱呼了。”
這樣的稱謂,聽在耳裏,著實諷刺。她不是千金之體,有什麼福分來消受如此矜貴的身份?
“那,奴婢今後叫你時姐姐,可好?”見她一臉傷感,雪離迅速提議。
好聰明的小姑娘,讚許地看她,時轉運點點頭,“還有,以後在我麵前,不用再自稱奴婢。”
雪離乖乖應聲,轉身端起麵盆,擱在床邊的水架上,伸手扶時轉運,“時姐姐,先洗麵吧。”
時轉運想要起身,才發覺自己周身無力,仰仗了雪離的扶持,她站起來,順口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巳時了。”雪離回答,遞給時轉運濕帕。
時轉運愣了愣,料不到自己居然會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時姐姐放心。”見時轉運怔愣的模樣,以為她在擔心,雪離抿嘴笑了笑,“二少爺早已吩咐下去,要時姐姐安睡,不可打攪。熱水早已準備妥當,時姐姐看何時沐浴?”
昨晚的記憶又如潮水湧來,時轉運別轉頭去,不想讓雪離看見自己此時滿臉複雜的表情。
“你安排就好。”吩咐下去?他何必要將此事情弄得人盡皆知?還為她全權打理得如此周到?他根本不曾動娶她的念頭,甚至,吝嗇於給她一個合理伴他的理由。她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可是為什麼,他要宣揚?是想要看她的笑話,看著大家議論紛紛,說她時轉運一步登天,終於時來運轉,烏雞變鳳凰了嗎?
連僅存的自尊也被他剝奪,如今的她,已一無所有。心裏苦楚,時轉運披上外衣,忍住渾身的酸痛,慢慢移步到窗前的書桌旁,拿起桌上的琢磨得初具模型的紅斑長條石塊,對著陽光細細打量。
“好漂亮,時姐姐,這是什麼?”亦步亦趨跟隨她的雪離看見光潔的玉石在光線的映襯下紅得剔透的模樣,忍不住開口問她。
“這是雞血石,有大量紅斑而純淨者極其貴重,為製印章的上品。”一枚印章,本沒有什麼稀奇,隻因為它要敬獻的人物,不同一般,牽連甚重啊……
“時姐姐,你還會製印?”雪離佩服的目光一直盯著她,不曾離開半分。
“沒有什麼特別。”她微微一笑,拿起刻刀落下,步步拿捏精確,字體蒼勁,名家風範盡顯,完全看不出是出自弱質女流之手,“若是你願意,也可以學——”
她不期然地說出這句話,卻忽然打住,手中的刻刀偏了方向,貼著自己中指滑過,拉出一道小小的血口。
“流血了!”雪離連忙拉住她的手察看,幸好,傷得不深,沒什麼大礙。
“還是不要學。”任憑雪離忙乎,時轉運凝視沾染了她點點血跡的刻刀,“學了,到頭來,你欠謝家的更多,無論怎樣還,都還不清了……”
冬意漸消,春暖襲人,一切似乎仍如往常,除了她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