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3)

十二歲的她,被康總管領著,在偌大的謝府中左轉右轉,來到一處梅花怒放的地方,被帶到白發蒼蒼的太老爺謝昭麵前。

“你叫時轉運?”太老爺上下打量她一番,很和藹地問她,“不錯,好名字,取得有福氣。康總管,她的名字就不用改了。”

康總管點頭,同時吩咐她:“快叫太老爺。”

“太老爺。”她乖乖地、順從地叫道。

“是個醒事的丫頭。”太老爺對她的恭順甚感滿意,繼而很嚴肅地問康總管,“都算過了嗎?”

“算過了。時轉運,陰年陰月陰日生,破宮之相,水命之生……完全符合那位高人指點,與二少爺命格相配。”

對康總管高深莫測的話,她聽得似是而非,隻清楚了,她和康總管口中的那位“二少爺”的命格般配。

“那就好。”太老爺籲了一口氣,目光轉向她,“轉運丫頭,你記住,從今而後,你就是二少爺的侍婢了。今後凡事要以二少爺為先,無論什麼時候,都要以二少爺的安危為重。你懂了嗎?”

她不太明白,但對於太老爺很慎重的表情,她還是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直到多年以後,她才了解,她之所以被選中,她之所以被派去伺候謝仲濤,原因在於她是時轉運;據說,她能為謝仲濤趨吉避凶。

“在想什麼?”馬車行過街市,謝仲濤瞧了身邊的時轉運一眼,狀似不經意地問她。

她在發呆。人在他身邊,但心思,已經飄得老遠。眼睛盯著窗外,街景繁華卻無心打量,隻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漠視了他,旁若無人一般。

“沒有。”回憶被打斷,時轉運收回目光,規規矩矩地坐好。

“是嗎?”馬車在顛簸,謝仲濤瞥了她一眼,知道她在說謊,卻也不點破,“若是真有什麼,不妨說出來,悶在心裏,不是什麼好事。”

“奴婢知曉了。”時轉運垂下眼簾,避開他的眼睛,回答道。

“還有——”謝仲濤慵懶地斜靠著,伸手,撩起她的一縷秀發,湊近鼻端輕嗅,“從今天開始,你不用再自稱奴婢。若是還需要購置什麼,自己做主就是。”不知她是用什麼洗發,淡雅宜人的香味,清新自然,令他愛不釋手。

他的舉止,近乎輕佻。時轉運輕顫了一下,手指動了動,似乎有什麼舉動,最後又放棄。

“奉德公此番奉旨督辦貢品,過些時日,即來滄州。轉運,那方印章,你得花番心思才好。”

“我明白。”

注意她這次的措辭,謝仲濤笑了笑——為她的聰明伶俐。放手,鬆開她的發,閉上眼睛,準備小憩一番。

驟然間,傳來馬匹長長的嘶鳴,馬車忽然停滯不前,他驀然睜開眼睛,巨大的衝力令他幾乎要摔出去。及時拽住窗欞,眼明手快,順勢摟住一旁的時轉運,避免了她一頭衝出車門跌下馬車的厄運。

心髒在狂跳,似曾相識的畫麵,令他的頭不自覺地劇痛起來。

即使有謝仲濤將她拽住,時轉運頭暈目眩的感覺仍然沒有消失。隻覺得,被他緊緊勒住的腹部翻江倒海,差一點,就要吐出來。她勉強壓抑住,不經意,卻看見謝仲濤攀住窗欞的手被擦破,幾道血口赫然在目。

“二少爺——”她驚呼,再也顧不得自己身體的異樣,掏出絹帕,匆匆為他包紮。

任時轉運為自己包紮,謝仲濤渾身緊繃,陰沉著臉,發出一聲怒喝:“謝安,你在幹什麼?”

震耳欲聾的吼聲是時轉運從沒有聽過的,遲疑地抬頭,看見的是謝仲濤驚怒異常失控的表情。

“二少爺——”車簾被掀開,顯出謝安戰戰兢兢的臉,“她突然從街邊衝出來,我、我……”

“搞什麼鬼?!”謝仲濤低咒,忽然彎腰走出車廂。時轉運不敢怠慢,緊隨其後。

白色良駒馬蹄前,一名女孩兒跌坐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被剛才的驚嚇所致,愣了神,呆呆地望著馬車上的他們,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來。

“對不起,對不起……”隨即衝出來的男子見是一輛華麗的馬車,惶恐地點頭哈腰賠不是。隨後,他一把拽起地上的女孩兒,在大家還沒有反應過來之際,一個巴掌閃過去,惡狠狠地叫罵,“你這個賤丫頭,盡給我找麻煩,還不跟我回去!”

瞬間的工夫,女孩的麵皮上就浮現出清晰的五指印,半個臉都腫起來,紅得厲害。

女孩的身子抖得像風中的落葉,卻倔強地立在原地,任憑男人如何拉扯,都不肯移動半分。

“我說嘿,你倒是和老子叫起勁來了不成?”男子黑了整張臉,高高舉起手,眼看又要落下去。

“你——住手!”馬車上,站在謝仲濤身邊的時轉運再也忍不住,高聲叫起來。

謝仲濤掃了她一眼,沒有發話。

正要逞凶的男子被嚇了一大跳,抬起頭,看見馬車上,衣著不俗的女子漲紅了臉,滿麵憤慨地瞪他。

“她不過是個孩子,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反而要當街打罵?”見謝仲濤並沒有責怪她多管閑事,時轉運鼓起勇氣,替女孩打抱不平。

“姑娘有所不知。”男子一手拽住女孩,不讓她趁機跑掉,“她爹將她賣與我,人銀兩訖,她卻收不了心,三天兩頭就往外跑。姑娘,我們也是開門做生意的,豈能就讓她這麼白白跑了,做個冤大頭?”

“她爹賣了她?”時轉運心房一震,說不出什麼滋味,酸酸澀澀的,難受得很,“你做什麼生意?”

“我——”男子剛想要答話,沒料到女孩張口在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他慘叫一聲,不由自主鬆開了手。

“小姐,小姐——”女孩奔到車板前,緊緊攀住車沿不放,用盡了氣力哭喊,“求求你,救救我,我不要當花娘,我不要賣身……”

頭在車板上叩得“啪啪”作響,前額已是血肉模糊一片,聲嘶力竭的嗓音,帶著對未來的恐懼,淒厲無比。

時轉運的心被什麼重重敲擊了一下,花娘是什麼,她當然知道。迎來送往,賣笑為生,有限青春虛度而過,待人老珠黃,紅顏不再,慘被歲月遺棄。

“居然敢咬我?”怒氣衝天的男子緊追上來,眼看著,一腳就要踹上來。

時轉運忽然傾身,整個人撲在女孩的身上,密密實實地遮住了她傷痕累累的身子。

預期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她擁住女孩偷偷向上望,隻見男子已經躺在不遠處,捂住臉哀嚎不已。

謝仲濤收回馬鞭,交給身旁的謝安,彈了彈衣袖,像是沒事一般。

“二少爺——”心中有小小的感激,為他在危急時刻的出手解難。

“我們耽擱太久,該回去了。”朝半蹲著的她伸手,他開口提醒她。真是難得,她眼中那抹小小的光彩,可是對他的感激?

時轉運為難地看著他伸出的手,再低頭看了看懷中驚懼不已的女孩,咬咬牙,一瞬間,她作了決定。

“二少爺說過,我若是還需要購置什麼,自己做主就是。”

“沒錯。”他挑眉,饒有興味地瞧她如壯士扼腕的模樣。

時轉運扶著女孩慢慢起身,不在乎衣裳被淚水和血水浸染,她心疼地揉女孩紅腫的臉頰,看向謝仲濤,“我什麼都不要,隻要她!”

銅盆擱在圓桌上,嵌在燭台上的夜明珠在黑暗中大放異彩,彰顯主人的富庶。

時轉運擰幹濕帕,小心翼翼地捧著謝仲濤的手,為他拭去手指間的血跡。隨後,拿出藥膏,均勻地敷在受創的皮膚上,再拿幹淨的繃帶為他包紮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