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 3)

“很好。”謝仲濤點頭,“就照你說的辦,打磨刻製須得精細,當要記得。”

“奴婢知道。”

“對了。”轉了個彎,謝仲濤似乎想起什麼,“明日起,你就搬到我房中來吧。”

時轉運表情一僵,不自覺停下腳步,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

口氣淡淡如風,腳下步履未停,連正眼都沒有給過一個。似乎他所說的,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用不著過多考慮和斟酌。

身後的腳步聲忽然停止,察覺時轉運並沒有跟上來,謝仲濤轉身,看到的,是她蒼白如雪的臉色。

“有什麼問題?”刻意漠視她的感受,他開口,明知故問。

“二少爺,你說的,可是當真?”努力想要平複自己震驚的心情,時轉運喃喃地問他。

“這件事,我已經向你提過了,不是嗎?”他回答得理所當然,反而在提醒她,仿佛忘記了的,是她時轉運,而非他謝仲濤。

他是提過了,但是關鍵在於,她並沒有應允呀……

仿佛看穿了她在想什麼,謝仲濤上前一步,托起她的下巴,逼她的眼睛,與他對視,“轉運,我告訴過你的,一個好的婢子,要對主子惟命是從,你都忘了嗎?”

下巴被他托住,頭向上仰起,像極了十二歲那年,才入府,與他的第一次相見,他也是這般對她。

不願看他,飄移的目光定格在了回廊外的紛飛的雪花。謝府的大門,在遠處若隱若現,思緒有些恍惚,想起了當年也是漫天雪花中,她被賣身入府,這扇豪華的紅漆朱門,隔絕了她與親人的一切聯係。

“轉運?”謝仲濤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觸目所及,是飄落的雪花。不懂她因何而閃神,也不滿意她漠視自己的存在,他開口喚她,她卻置若罔聞。

“放了我吧……”良久之後,才聽見她疲憊至極的呢喃,縹緲得很,他卻聽得很真切。

“你說什麼?”謝仲濤按住她的肩膀,打了個轉,自己擋在她身前,徹底阻隔了她的視線,“你說要我放了你?”是不是自己聽錯,否則,時轉運,怎會提出這樣的請求?

“二少爺,你放了我,放了我吧……”她一個勁地說,隻是音調一聲比一聲高。

沒有見過這麼反常的時轉運,最初的驚訝過後,謝仲濤迅速恢複如常,“若是我沒有記錯,轉運,當初,謝府已經將你的終身買斷。”

殘忍而不留情麵的話語,狠狠刺向她的心髒。她用盡力氣揮手,狠狠掙脫開謝仲濤的鉗製,手中的披風飄然落地。

“當初謝府買下我,如今,我自己贖回我自己。”沒有人會想到她,沒有人為她出頭,那麼,她靠自己還不成嗎?

“贖?轉運,你當謝府是勾欄妓院嗎?”似乎已經對她的無理取鬧很不耐煩,謝仲濤沉下臉,“謝府每一個下人,都是簽下了契約的,除非主子同意,否則哪容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時轉運是簽了賣身契,以三十兩市銀,賣入謝府終身為婢。”

“三十兩,三十兩……”時轉運不住後退,雙手在身側緊捏成拳,“這些年,我臨摹字畫,仿製古玩,送與古意軒成交無數,難道還抵不過區區三十兩嗎?”

“你這可是在與我討價還價?”謝仲濤盯著她,滿臉風雨欲來。

雖被他冰冷的眼光攝住,時轉運後背一陣發冷,但明白這是最後機會,她鼓起勇氣請求:“二少爺就當奴婢在討價還價好了,奴婢隻是想——啊!”

話還沒有說完,手腕已經被謝仲濤擒住,狠命一拽。她站立不穩,頓時匍匐在地。

“說得好。時轉運,我今天就與你討價還價一番。”謝仲濤蹲下身子,湊近她的臉龐,如是說道。言罷,毫不理會她狼狽的模樣,突然起身,拉著她快步向前走。

時轉運無法站起,隻能半拖半走地任由謝仲濤拉拽著前行。

一路下來,仆役丫環紛紛躲閃,不敢招惹滿麵怒容的謝仲濤,對一向頗受器重的時轉運忽然遭受這樣的待遇,私下張望,揣測臆度。

手肘和膝蓋不斷與地麵撞擊,生疼得厲害,時轉運咬牙,倔強得不發一語。

“砰!”

房門被一腳踢開,隨後,她被狠狠地丟進去,重重跌坐在地麵。

“抬起頭,好好看看,還認得這是什麼地方嗎?”

當然認得。

從服侍謝仲濤的第二日起,她便在此學字、學畫;學臨摹之法,學雕刻之術;學陶器仿製,學紙張做舊……

“你一手絕活從何而來?”謝仲濤手掃過桌麵,揮落硯台,“你口口聲聲付出了許多,你付出的資本是什麼?是謝家對你的栽培!”

硯台在她麵前被打碎,飛起的碎片四濺,眼角有火辣辣的疼痛。

“你要討價還價,欠謝府的,你還得清嗎?”她要算賬,不是嗎?他就與她一一算來,算個清楚,算個明白。

她還不清了,原來她欠謝府的,並不是三十兩銀子那麼簡單。

心,在逐漸冷卻,空洞洞的,麻木不堪。

眼角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滴下,一滴、兩滴……落在手背上,殷紅殷紅的,灼痛了她的肌膚。

見她仍是低頭,半天沒有動靜。不知道為什麼,謝仲濤突然開始煩躁起來,背負雙手踱到她麵前站定,居高臨下地看她。

時轉運慢慢抬頭,仰望的視線裏,是一個高高在上的謝仲濤。

她眼角劃了一道好長的血口,血珠不斷向外滲透,沿著她的臉頰,蜿蜒而下,看起來,有幾分觸目驚心。

是自己傷了她,但也是她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咎由自取。斬斷心中僅有的愧疚,他伸手拉起地上的她,探手想要抹去她眼角的血跡。

見他朝自己伸出手了,時轉運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

“轉運——”拽住她的胳膊,不讓她有逃離的機會,謝仲濤為她擦去血跡,放柔了聲音,“待在謝府有什麼不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可以盡施才華,享盡榮華富貴;出了府去,舉目無親,顛沛流離,你怎堪忍受?”

他的語氣關切周到,似乎處處在為她設想,仿佛所做的一切,隻是為了不讓她吃苦受累。

“奴婢不出府了。”放棄了抵抗,她順從地應聲,附和他的話,但心中,仍有小小的奢望,做著最後的掙紮,“奴婢今後會安分守己,但求二少爺不要再逼奴婢了。”

目光中的寒意一點點聚集,謝仲濤將她拖近,緊貼自己的胸膛,冷冷開口:“說了這麼久,看來你還是不明白。”

眼神變得好快,口氣變得好快,快得讓她幾乎要以為,她前後麵對的,並不是同一個人。

緊貼的軀體近得找不出一絲縫隙,這樣的舉動,逾矩得厲害。

謝仲濤危險地眯起眼睛,湊近她的麵龐,看她驚惶失措的神色,“我再說一次——明天,你搬到我房中來。”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他處理,他沒有閑心、也沒有耐心,耗費過多精力與她周旋。

完全沒有回轉的餘地,最後一絲希望破滅,時轉運咬緊了下唇,木然問道:“為什麼是我?”

問得好,為什麼非得是她?

這個問題,令謝仲濤心中有莫名的快意湧上,“當年,你之所以被爺爺派來伺候我,不就是為了替我轉運嗎?一輩子要待在我身邊,一輩子要幫我擋除厄運。既然是要一輩子,收了你,是最好的辦法,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