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這、這——”關奇瞪大眼睛,一時間,有些語無倫次,完全沒有了先前的牙尖嘴利。
“好得很。”男子終於開口。探手,劍穗搖曳,寶劍入鞘,在他掌心打了個轉,被收回身後。緊接著,他看向時轉運發問:“你可是謝家的人?”
這個問題,可難到了她,不清楚他所謂的“謝家的人”,究竟是何種含義。遲疑了片刻,時轉運點點頭,“我是謝府的奴婢。”
“奴婢?”男子有些訝然,上下打量她,似乎是對她的身份感到質疑。
“公子若是不相信,可以請古意軒的人作證,我確確實實是謝府的奴婢。”她的身份,因為謝仲濤的關係,是高人一等。可是說穿了,她仍然是一個奴婢,一個做不得自己主的奴婢丫頭。
“一個如此能耐的奴婢,我當要對謝府刮目相看了。”男子揮手,一旁的關奇立刻呈上一張銀票。男子接過,遞給時轉運,銀票下,他的指尖,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輕輕碰觸了她的手心。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她,目光灼灼。
“賤名不及辱耳,種種原因,公子請恕小女子不便奉告。”時轉運抽回手,臉上笑意未變,眉心卻有一瞬間的糾結。
男子對她的拒絕不以為意,伸出的手慢慢握成拳頭,收回身側,之前毫無冷漠的表情,罕見地被一絲笑容融化。
又來了,又是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是任憑怎麼回憶,也無半點印象。
“我姓關,名孟海,這個名字,你一定要記住。”
還來不及消化他話中的含義,他已轉身帶關奇離去,獨留她呆呆地立在原地,注視他遠去的身影,悄悄地將被他碰過的手背到身後,隻感覺如火烙一般燙人。
本來已經很糟糕的天氣,紛紛揚揚的,居然開始飄起小雪。
時轉運細步走上過中庭,站在回廊下,解下披風,垂首,拂去頭頂的雪片。
有些怔忡地看紛紛飄落的雪花,她眼中閃過一抹黯淡。微微歎息,轉身,準備回連濤閣,不經意看見拱門後一個人影鬼鬼祟祟地東張西望,倒退著向外走。
“三少爺——”靜靜立在原地,不言不語,直到對方退到回廊,她才恭敬開口呼喚。
“喝!”正在洋洋得意慶幸沒有被發現逃跑的謝季浪嚇了一大跳,跳轉身來,見是時轉運,頗為懊惱,“你怎麼會在這裏?”
“奴婢奉命外出,才回府,就遇見了三少爺。”時轉運回答。
“怎麼這麼巧……”謝季浪小聲嘀咕,眼珠子一轉,笑眯眯地彎下身子,視線與時轉運平齊,“就是說,除了你,沒有其他人看見本少爺我了?”
“暫時沒有。”
“那麼,好轉運——”謝季浪左右看了看,確定四下無人,壓低了聲音,“我現在出去一會,要是二哥問起,你就說我不舒服,回房歇息去了,好不好?”
“要是二少爺要去看您呢?”這個借口太爛,即便是她,也不會相信,更不用說精明的謝仲濤。
“他正忙著,不會有時間理會我的。”謝季浪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好生慶幸自己上麵還有個很具天賦的二哥,所以他才沒有任何壓力,樂得逍遙。
“忙?”對謝季浪口中的字眼很是敏感,時轉運皺起眉頭,反問道。
謝仲濤這段時間閉關靜養,特意吩咐牽扯生意上的事情全部交由謝季浪打點,存心教訓貪玩的謝季浪,也因此,閑散慣了的謝季浪才苦不堪言。
突然之間,說謝仲濤開始忙起來,有點反常。
“對了。”見時轉運一臉疑惑的模樣,謝季浪拍拍手,“忘了告訴你,今天奉德公來人知會,謝家古玩真跡列為進貢名單,為保萬無一失,將派專使前來監督。轉運呐,聽清楚了,這回可不再是造假,要貨真價實呢。”
被二哥強行抓進議事廳,老實說,他如坐針氈。那般鄭重的商談氣氛,正兒八經,簡直要了他的命。透不過氣,好不容易找了個借口開溜,說什麼,他也不再回去受罪。
果然幹係重大,也難怪,謝仲濤要親自出馬。
“最近老是待在府中,憋死我了,現在偷空出去找樂子,轉運,你可千萬不要聲張。”將食指比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姿勢,謝季浪再三叮囑。
“煙花柳巷,依奴婢之見,三少爺還是少去為妙。”時轉運沉默半晌,才開口說話。
“轉運,你說話倒越來越像個老媽子了。”對時轉運的話不以為意,謝季浪笑了笑,“人不風流枉少年,我去消遣,砸下大把銀子,姑娘們也樂得接受,兩廂愉悅,何樂而不為?”頓了頓,他有些調笑地發問,“平日間,對二哥,難道你也是用這般調教的語氣不成?”
話題莫名其妙地又到了她和謝仲濤的身上,時轉運垂下眼簾,“二少爺,不需要奴婢提醒。”
“聽起來,怎麼感覺有些厚此薄彼?”謝季浪努努嘴,“你的意思,可是說我沒有你的二少爺上進?”
“奴婢不敢。”對謝季浪的存心刁難,時轉運搖搖頭,“二少爺做事規劃為先,分寸把握精確;三少爺率性灑脫,順其自然。二位少爺各有千秋,不分伯仲,實難相提並論。”
“有時候,我真羨慕二哥。”謝季浪搖手,盯著時轉運,有些委屈地撇撇嘴,“當初爺爺怎麼就那麼偏心,把這麼一個貼心的人兒給了二哥,也不見得有我的分,真是不公平呐……”
“不公平什麼?”
正沉浸在自怨自艾之中,身後傳來問話聲。謝季浪暗叫糟糕,回頭,見一張近在咫尺的麵龐,後悔自己一個勁地隻知道說話,錯過了偷跑的大好時機。
“二哥,這麼快就談完了?”滿臉堆笑,他企圖蒙混過關。
“不夠快,但是足夠發現你準備偷跑的企圖。”謝仲濤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一旁的時轉運身上。
“我看,我還是先走好了。”謝季浪縮了縮脖子,怎麼都覺得氣氛過於曖昧,自己站在這裏,有那麼一點礙眼。
“記住,回書房,將今日酒莊送來的賬目全部核算一遍。”眼角餘光瞄到謝季浪已經退後的腳步,謝仲濤開口,頓了頓,語氣加重了些,“我會親自抽查。”
謝季浪的嘴角垮了下來,可憐又不敢反抗,隻好心不甘情不願地乖乖向書房走去。
“要是我真的問你,你會照季浪的話回答嗎?”目睹謝季浪離開,謝仲濤出其不意地開口。
原來,他都聽見了呀……時轉運抬眼看他,輕輕說道:“不會。”
聽到她的回答,謝季浪的臉上露出笑意,“為什麼?”
“因為,三少爺這類的借口已經太多,二少爺早已不相信了。”能不能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她,她會覺得好緊張,差一點,就要語無倫次。
這一點,是實話,但為什麼,對她這樣的答複,他覺得不甚滿意?
轉身,沿回廊前行,身後,響起細碎的腳步聲,不用回頭,也知道是時轉運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
自她十二歲開始,他到哪裏,她便跟到哪裏。白駒過隙,一轉眼,便是六年,眼看著她,由一個目不識丁的小女孩,長成為一個善於描摹的大姑娘……
“今歲進貢事宜,由奉德公主持。我想要送他一件禮物,你覺得什麼才為妥當?”定了定神,暫時收起飄遊的心神,謝仲濤開口。
不多時,身後便傳來時轉運的聲音:“奴婢選上等雞血石製成一枚印章,獻呈奉德公,二少爺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