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那我就不打擾了。”
他說著就主動收拾好書本出門上自習去了,把寢室的空間留給他們。但那臨出門的一抹帶著點點傷痛的薄笑看在狄健人眼裏,竟格外的刺眼,接下來再沒法全神貫注地學習。
敬輝哭了,他不舒服,敬輝不哭,他也不舒服。
這個……該說好笑還是怎的……?
***
此時的嚴敬輝正躲在學校樹林子的最深處偷偷地落淚不止。
在看到維拉的那一刻,他真的好傷心,好難過,好不甘……
為什麽阿健可以答應維拉給他補習,卻拒絕了他的要求?
明明是他先提出來的,不是嗎?
他雖然不像維拉那樣17歲就可以念到博士,但是對於課本上的東西,他也完全可以遊刃有餘,而現在……連這唯一的優點也被維拉占去了。
越想越是難過,越想越是氣憤,於是忍了好多天的眼淚終於忍不住一泄而出,在狄健人看不到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
“嗚嗚~~~~~~嗚嗚嗚……”
好像一個受傷的精靈,嚴敬輝窩在一棵大樹下邊哭邊抹眼淚,隱隱地,還攙雜有某種小動物的哀鳴。
“小白……你告訴我,阿健是不是已經討厭我了……?”
他抽泣著,問向抱在懷中的小狗──就是生命科學院與農學院裏養的那隻最得他歡心的動物。
小狗睜著一雙無邪的大眼睛,耳朵很不舒服地抖動了一下,不明白頭頂上為什麽會落下這麽多的雨點。
而嚴敬輝純潔程度不亞於它的眼中注滿了淚水,仿佛水晶玻璃,於霧色氤氳中更能呈現出一種獨特的美感。
月光下,晶瑩的淚珠閃閃發光,好似愛琴海上人魚的項鏈。
“阿健他……都不理我了,他寧願和那個維拉在一起……嗚嗚……我該怎麽辦?小白……我不要被拋棄……我不要……”
敬輝哭得更厲害了,眼淚大滴大滴地落。
“他明明答應過我的,要永遠守在我身邊……他說過的啊,就在媽媽變成天使的那一天……”
記憶之門緩緩開啟,往昔的童言童語清清楚楚地響在耳畔……
媽媽為什麽不回來?嗚嗚……我要媽媽……
敬輝別哭啦,嚴媽媽變成天使了。
天使?什麽是天使……?
天使啊,就是書上長著翅膀會飛的人嘛,他們都住在天上。
那媽媽為什麽要飛到天上去?她不回來了嗎?
我也不知道,不過沒關係,我會代替嚴媽媽陪著你的。
真的?不騙人?如果阿健也變成天使飛走怎麽辦?
唔……就算變成天使我也帶你一起去。
那,打勾勾,要一輩子喔。
沒問題!
“嗚嗚~~~阿健騙人!他明明說好了的……”
嚴敬輝的哭聲幾近沙啞,眼淚源源不斷。
六歲那年,他的母親因病去世,年幼的他尚不明白死亡的含義,一天到晚哭著要媽媽,而多虧了狄健人的陪伴,才使他慢慢走出了悲傷的角落,也就在那個時候,他第一次意識到狄健人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唯一……
正哭得起勁,小狗突然豎起耳朵,警戒地朝著某處吠了起來。
“汪汪!”
“啊?!”
嚴敬輝趕忙擦擦眼淚,驚懼地望過去。
是誰在那裏?
一個黑影閃了出來,但由於背著月光,朦朦朧朧,隻有一個隱約的輪廓。
不怕!不怕!這裏是學校,不會有壞人的,而且有小白在!
敬輝拚命地給自己壯膽,但還是有些害怕。剛才因為太傷心的緣故,竟胡亂跑到了樹林裏,現在想想才覺得後怕。
“你是……”
司馬鴻飛很訝異地在這裏發現嚴敬輝。他記得他就是經常跟在狄健人身邊的男孩,至於叫什麽名字沒記住。今晚上他的心情極其之差,便想尋一處僻靜的地方散散心,卻聽到一陣一陣低低的嗚咽,美如天籟,比任何一曲音樂都要扣人心弦,尤其符合他此時的心境。
究竟是什麽人,竟和他一樣,在月夜下獨自傷懷?
他哭不出,而那人卻適時地為他流了眼淚。
莫名的情緒浮起,他忍不住踏著月光覓去。在那大樹下,月光披離之中,他以為發現了一個落凡的天使。那閃亮的淚珠是如此的美麗,那張蒼白的淚顏又是如此的悲傷,竟令他感到心上仿佛被什麽刺了一下,一股難以言喻的憐惜便如潮水般漲了起來。他衝動地想要上前去,質問是誰會令這個脆弱的人兒如此傷心,走近一看,卻赫然發現天使的麵孔有些熟悉。
待司馬鴻飛走近,敬輝也看清了是誰,他隨手抹抹眼淚,一聲不吭地抱起小狗站起來轉身跑掉了。
“喂,你……”
司馬鴻飛下意識地想叫住他,卻見那身影一晃,消失在月下迷蒙的林間。
一切迅速得好似幻覺,隻一眨眼,就什麽都不見了。
***
敬輝出去這麽久了怎麽還不見回來?
狄健人瞄瞄牆上的鍾,離樓下關鐵門隻有十五分鍾了,外麵的教室也應該陸續關門了才對。
“阿健,我今天住這裏好不好?”
已經給狄健人上完課的維拉死賴著不走,艾裏拿他沒辦法,隻得也留下來與狄健人大眼瞪小眼,藍眼瞪黑眼。
“那張床是敬輝的。”
狄健人已經開始後悔他為什麽要答應維拉給他補習的事了,簡直就是自找麻煩。
所謂補習隻是一個幌子,認真學習的時間也不過兩個小時,其餘時候都是維拉纏著他扯東拉西,磨到快十一點半了還不肯回去。
“維拉,樓下快關門了,你和艾裏該回去了。”
他又一次提醒道。
“既然快關門了,那嚴敬輝肯定是不回來了嘛。”
維拉撇撇嘴,挨著狄健人坐下,害他又招來艾裏一陣嫉妒的白眼。
“要不,我和你一起睡。”
“不行!”
沒等狄健人反對,艾裏就第一個吼了起來。
“你好煩喔,艾裏!”
維拉惱怒地叫著,為艾裏的專製相當反感,即使麵對的是和他一模一樣的臉,他仍覺得無比之厭煩。
狄健人已無心去聽他們兄弟吵架了,一心隻放在尚未歸來的嚴敬輝身上。看著指針一點一點地挪動,他的心也漸漸不安起來。
這個自習上得也太久了吧?
而且敬輝向來不晚歸的……
還是打個電話吧。
他站起來拿起電話準備撥號,卻瞥見敬輝的手機放在枕頭旁邊根本沒有帶出去。
粗心大意的家夥!
出去不帶手機出了事怎麽聯係?!
這個認識令狄健人心頭一揪。
莫非……又在什麽地方迷了路?
“阿健!你怎麽了?”
維拉慌張地看著狄健人神色焦急地抓起一件外套就往外衝去。
“阿健!阿健!你要去哪裏?阿健……”
***
樹林裏。
月光被烏雲隱去了一大半,抱著一隻小狗的嚴敬輝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行走著,毫無目標。
嗚嗚~~~~~好黑,好可怕……
這是哪裏啊?為什麽都走不出去?
他還一再告戒自己一定要記得怎麽進來怎麽出去的,結果突然冒出個司馬鴻飛,嚇得他亂跑一氣,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小白,怎麽辦?我們好像迷路了……”
嚴敬輝急得又快哭出來了。
時間已經很晚了,他卻還在這裏亂逛逛不出去,阿健在家一定把他罵慘了。可是他剛才摸了口袋才發現沒有帶手機,都因為出來時太匆忙,他不敢多做片刻的停留,因為那可能會使他在下一刻就哭出來。
現在……卻回不去了……
書上說,迷路的時候可以看北鬥七星,可是……頭頂上黑漆漆的,除了半邊月亮,哪有星星?因為環境汙染的緣故,城市裏根本看不到一顆星星……
如果是樹林,還可以依靠樹葉的疏密程度推測南北方,可是……月光這麽暗,還是什麽都看不清楚……
想到極有可能要在樹林裏獨自一人過上一夜,敬輝就害怕得直掉眼淚。
好可怕……他不要待在這裏……
他的腳已經好累了,不想走了,可是……
夜色似乎又濃了一些,仿佛加進了墨汁的海水,一切生命都進入熟睡之中,惟有迷途的天使,彷徨四顧。
嚴敬輝不敢再走,他靠著一棵大樹坐下,緊緊地抱著小白。
“嗚嗚~~阿健……”
一般這種時候,阿健都會馬上像天神一樣出現的啊……
就像那時……
原本安靜的小白掙了掙身子,似乎想要下來走路。
“小白,不可以亂跑的,我會找不到你。”
嚴敬輝對目前這唯一的難友可緊張得很,有小白在,他多少還能壯壯膽,萬一連小白都走失了,那就隻剩他一個在這裏了……嗚……好可怕……
望望天空,月亮似乎慢慢露出了一點兒,月光如沙漏般細細地撒下來,林中總算又多了一絲光線,但敬輝還是沒敢亂走。
呆呆地,他的腦海中逐漸浮起了童年的往事。
那個時候的月亮不也和現在一樣嗎……?
母親走的那一夜,他傷心地跑到家外邊一處偏僻的小公園裏哭泣,急得全家人一起出動找尋他,但最後還是狄健人最先找到的他。
那個時候……
阿健就像從月光裏走出來的一樣,那麽的神聖和完美,一步一步地走向他,牽起他的手,像是領著一個迷失的靈魂……
所不同的,那時候,星光點點,猶如他的眼淚……
周圍還有螢火蟲在飛舞……
而現在,隻有冰冷的月光,連阿健……也沒有來……
小白在這時又不安地躁動起來,手腳拚命掙紮著。
“小白!你怎麽了?小白……”
嚴敬輝心一急,竟不小心讓小白掙脫了他的懷抱。
小狗一著地,抖了兩下,便迅速地竄入樹叢中,再也看不到蹤影。
“小白!你在哪裏?快回來!”
無助而焦急的,帶著哭腔的嗓音飄蕩在月色朦朧的林子裏,驚起一群棲息的夜鳥,在一陣悉悉梭梭的響聲之後,又恢複了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