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的作用使聊天人說話的聲音一個比一個高,像一群喜愛打架的孩子,大旺堆永遠是孩子王,處在人堆裏的最中心,用身高和手勢在調停一場糾紛。他黃銅色的臉變成了紫銅色,他抄起手,衣服披在肩上,不時從人堆裏爆發出時而沉悶時而爽朗的笑聲。
我忙著在場院的中心架放映機,在他們的交談裏,我基本能判斷出沉悶的壞笑聲一定與女人有關。女人們則在場院的屋簷和廊柱下聊著私房話,但從男人堆裏發出的陣陣笑聲裏能觀察到女人的聽覺有一半是放在他們談話時,時高時低的笑聲裏。生活就是這樣,農村有農村的樂趣,城市有城市的樂趣。孩子們像過節一樣在場院裏跑來跑去,他們的嬉鬧聲有時被屋簷和廊柱下的女人們嗬斥著:“閉嘴、聽見了嗎!叔叔些有事在擺龍門陣。”一幅短暫而熱鬧的鄉村年畫鮮活地擺在大山深處。
夜色漸漸暗下來,深藍色的天幕綴滿銀色的星星,仿佛星星們也十分樂意地加入到看電影的行列,愜意的微風像鎮靜劑一樣為激動的人們“降溫”。不時有性急的大人或小孩朝我張望,一副副急不可耐的神態讓我找回了從前的自信。
突然間感到肩上一震,我回頭看見絨塔陪著父親甲波紮西站在我身後,我喜出望外地大聲叫出“老朋友。”同時和他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十來年沒有見麵你還是那麼硬朗。”
“哈哈,下地幹活的人,又沒有病痛,不硬朗才怪。”甲波紮西樂嗬嗬地說。
“哎呀,老哥子,就坐在我旁邊,等電影機轉動起來,哥兒倆說說話。”
“不了,不影響你工作,放完電影來家裏,不醉不睡。”
“行!不醉不睡!”
送走老朋友,我通上電源,習慣性地伸出左手用拇指搭在十字按鈕上,然後吧嗒一聲打開了第一檔開關,隻聽見電動馬達嗒嗒嗒嗒均勻地轉動起來,“嗯,轉動聲正常。”我確信。接著啟動了第二檔開關,這一啟動意味著聲音和燈光同步了,投射到銀幕上的燈光經過調整焦距後,隻要將電影膠片放入片門,片門裏的“抓片抓”抓到膠片後,我的工作就OK了。
當影片投影到銀幕上的一瞬間,滿場的喧鬧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凝神屏息地盯住銀幕,我關上工作燈,背靠在椅子上點上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舒坦地吐出一道煙霧後,喝了一口茶水,感覺到自己的姿態大有山大王的風範,美美地分享著村民們忘情地盯住銀幕的快樂。他們的快樂是因電影而快樂的,而我的快樂是因他們快樂而快樂的,我敢打賭,今晚是我生命中最大的成功。
四十歲前感覺的成功與現在大有不同,那時也有偶遇某村自己偷偷心儀的女人,這種情形下我也不露聲色地行使自己的特權,讓她或她們坐在裝發電機或放映機的木箱上,自己則盡量放大自己的鼻孔,盡情地偷偷地呼吸她或她們身上散發出來的體香和氣息。記憶裏有那麼幾位村中美女偷偷把煮熟的雞蛋塞在我的衣兜裏,表達她們對我的好感或愛慕。
哈哈,那種愜意不亞於戀愛的感覺,嘿嘿,我現在把自己的隱私都拿出來曬給大家了哈。
這種氛圍即便是讓我閉上眼睛都能感受到半徑百米內所發生的一切。讓那一個個春夏秋冬提供的記憶借助時間的鏈接再現過去的場景吧:從電影機到銀幕之間基本上是早就占好位子的中年人和老年人,這兩個年齡段的人是來認認真真觀賞電影的;而電影機後是眾多的男女青年,他們更多地是以看電影為由頭來探視、來尋覓、來幽會的,借助黑色的天幕,他們牽手、他們擁抱、他們撫摩、他們熱吻。他們多數對放映什麼電影並不在意,如果時間允許的話,也就是說如果還要加演一場故事片的話,他們就偷偷離開人群,去附近學校的教室或溫馨的草垛裏愛去了,但一定要隱約能聽見放電影的聲音,否則連電影完了都不知道;小孩子們則在外圈跑來跑去捉迷藏,他們對電影的故事情節並不在意,他們的注意力僅僅是銀幕上的打仗鏡頭或《紅旗渠》裏放炮的鏡頭,其餘時間則是在滿院子裏跑來跑去,電影使人們忘記了煩惱、忘記了疾病,快樂地沐浴在視聽的感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