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俏心想,姥姥說的沒錯,他真是個粗魯的孩子。

但這種粗魯並沒有把她嚇跑,反而對她有種奇怪的吸引力。

“我是艾俏。”她走過去,很自然地問,“你抓到魚了嗎?”

“沒有。”江槐說,“剛要抓住,被你嚇跑了。”

“對不起。”艾俏說。

“這有什麼好對不起的?”江槐說,“我再抓就是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艾俏的到來,接下來他簡直有如神助,一口氣抓了好幾條,全都扔在草叢裏,讓它們在那裏徒勞地撲騰。

艾俏隱約有些不忍心,後來,當它們被江槐烤熟時,她吃得特別香。

江槐的臉被煙熏的更花了,那雙眼睛卻更加神采飛揚。

艾俏掏出自己的手絹幫他擦臉,隨口說了一句,瞧你髒的,將來媳婦都找不著。

這話是六伯母用來教訓十二哥的話,艾俏聽多了,不經意就說了出來,沒想到特管用,第二天起,江槐就再也沒把自己弄髒過。

他開始穿幹淨的白襯衣,把臉洗得幹幹淨淨,連指甲都修剪得整整齊齊。

他不再去小溪裏捉魚,改為帶著她去花田裏捉蝴蝶,她從來沒見過那麼多的花,那麼多的蝴蝶,多到她以為是個夢。

他還帶她去花棚裏看花匠培育的新品種,摘了最美的一朵送給她,把那個老花匠心疼得直掉眼淚。

有時候他還會帶她去鎮子上玩,鎮子上的台球廳,遊戲廳,溜冰場,各種好玩的地方,對他來說就像自己家一樣來去自由,想玩什麼玩什麼,從來不掏一分錢。

現在想想,原來在那時候江槐就已經教過她打台球,隻是後來被她遺忘了,在瀾城,他帶著她重新把以前玩的都玩了一遍,大概就是想要喚醒她的記憶吧?

還有那兩隻長臂猿,那是他們最初的青澀的諾言。

現在,其中一隻長臂猿就裝在她的背包裏。

車子在通往沿溪村的路口停下,艾俏下了車,久遠的記憶一下子變得鮮活起來,她想起,姥姥家就住在村子最後排,離後山很近,所以她那時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後山,而江槐的家,就在半山腰,是一座非常氣派的大莊園。

她決定先去姥姥家看一看,多年不見,不知道姥姥還能不能認出她。

結果等她到了姥姥家門前,發現大門緊鎖,像是很久沒住人的樣子。

有小孩兒在附近玩耍,她過去問,被告知這家人搬到大城市去了。

艾俏有些悵然,為自己這麼多年從沒來看過姥姥而懊悔,那個僅見過一次的舅舅,更是被自己忘得徹徹底底。

他們是媽媽最親的親人,她覺得自己這樣特對不起媽媽。

她決定回家後,讓大哥幫忙問問舅舅在哪個城市,有機會她要去看望他們。

她離開姥姥家,去山莊找江槐。

春意正濃,江槐家那個闊氣的山莊掩映在綠樹紅花中,和她記憶裏的古堡一模一樣。

她有點緊張,又有點激動,幻想著看到江槐時的情景。

江槐的家人應該都在吧,和他們說些什麼好呢,招呼要怎樣打才顯得自然呢,江槐又會以什麼樣的態度迎接她呢?

她捂著心口,感覺心跳得厲害,她做了幾個深呼吸,舉手拍門,紅色雕花的大鐵門發出很大的聲響。

過了一會兒,她聽到裏麵有腳步聲往門口走來。

她在一瞬間換了好幾個笑容,想找到一個最得體最自然的狀態。

門開了,卻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大爺。

“你找誰?”老大爺問。

艾俏下意識往後退開,以為自己的記憶出現了偏差:“這,這裏是江槐家嗎?”

“哦,你找江槐呀?”老大爺說,“他不在家,到外省念書了。”

“外省?”艾俏心裏咯噔一下,“外省是哪個省,什麼時候的事,他的家人呢,你有沒有他們的電話?”

她的問題太多,老大爺好一會兒才搖搖頭說:“我什麼都不知道,我隻是被他家親戚找來幫忙看門的。”

艾俏愣在那裏,一顆心悵然若失。

她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江槐去外省念書,是因為她的爽約,還是因為那些不利的流言?

或者是他媽媽想給他選擇一個更好的學校?

但不管是因為什麼,她和江槐,終究是見不到了。

她很想問一問老大爺,江槐的親戚是誰,住在哪裏,她去找那人問問怎樣才能聯係到江槐。

但她最終沒問,她把背包裏的長臂猿玩偶拿出來,又寫了張字條一並交給老大爺,請他代為轉交給江槐,然後沿著芳草萋萋的石徑離開了山莊。

不管江槐轉去哪裏念書,他都即將是一名高三的學生了,雖然她很想見他,還是決定先不去打擾他,好讓他全身心地衝刺高考。

為了避免他又像從前那樣一蹶不振,她用字條告訴他:你在清北等著我。

陽光明媚,山花爛漫,向陽的山坡上,有一棵樹繁葉茂的野果樹,正迎風搖動它碧綠的葉子,嘩啦啦,嘩啦啦……

艾俏回憶起多年前的那個午後,穿白襯衫的少年站在虯曲的枝椏間,用那雙清澈又桀驁的眼睛看著她,問她:“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做長臂猿?”

“我願意!”她攏起雙手,向著那棵樹大聲喊道,“江槐,我願意!”

暑假,江十六隨爸爸媽媽從花都回來度假,看到了那隻長臂猿和艾俏留的字條,她拍了照片,通過QQ發送給在分公司學著打理生意的江槐,問江槐要不要回來找艾俏。

江槐沉默足足有十分鍾,才回複道:“不用了,她不是說了嗎,讓我去清北等她。”

江十六知道,他肯定是哭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