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膛相貼,四目相對。有那麼一刻,雙方都屏住了氣息,僵持對峙。但,隻有這一刻而已。一刻之後,又是野蠻狂亂的爭鬥!
藍濯彥無情,卻有心。他動了心,可動不了情。所以他永遠無法明了自己的心為什麼會因為吸入妖怪的體息而激狂跳動,不知道自己的肌膚血液為什麼會為那妖怪的唇吻灼熱滾燙,甚至沒想到自己此時此刻的煩躁難耐是因欲而生。他隻當這是一場戰爭,一場激烈無比的戰爭。
直到一道青光自天而降,闖入了他們的領地,打破了這一妖一人的混沌膠著,還這場“戰爭”一個本來麵目。
“濯彥,你——”
月下一人,臉色蒼白,驚駭的雙目中映出藍濯彥紼紅的麵容與那銀色血妖寬闊堅實的半裸背脊。
“濯天!”
藍濯彥蹙了眉,半坐起身,如夢方醒。此時才發現自己衣衫淩亂,散落腰間,四周斑駁灑下的樹影根本遮掩不住肌膚之上曖昧交迭的指印吻痕。抬手拉攏衣襟,始覺指尖微涼。側目看去,隻見絲絲豔麗的血紅。
血?血。宇文刹的血。那欲色盡顯的五爪印痕還烙在他的肩頭。
“藍濯彥,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麼?”濯天發狠咬破了下唇,硬是不讓眼中的淚水滑落下來。她不是尋常嬌弱女子,即便受了傷,她也隻會選擇如同男子一般將血伴了淚吞入腹中。話出了口,連她自己都感覺詫異——
她恨嗎?她竟會恨濯彥嗎?一刻之前,宇文刹還隻是她心中的幻想而已,為何這突如其來的恨意會如此深刻?好似憎恨著一個意欲奪走自己的生命之人一般,深得令她幽幽一陣發冷,打了一個寒顫。
不,這不是恨,她不可能為一個妖怪去恨濯彥!即使她為那妖怪動了心,濯彥仍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濯彥,過來!他是一個妖怪!你被妖術所惑了嗎?”
“我——”藍濯彥揚起眼簾,瞳中映入的卻是那妖怪一雙赤紅的眸。
“去吧,血魂。我會再來找你的。但是在那之前,你要小心藍老道。”
低低在藍濯彥耳畔說罷,宇文刹放開了那隻仍與他五指相纏的手,看他一言不發地起身走向濯天,仍如來時那般,踏月而去。之後,歎息一聲,一邊拾起身邊遺落的那條血紅發帶纏在腕上,一邊道:“出來吧,紫翊,我知道你還是跟來了。”
“此時才知道,已經太晚了。你以為我為什麼跟來?倘若躲在暗處的不是我,或適才來的不是那小丫頭,而是藍老道,恐怕你不死也會脫去一層皮!不要忘了,他的壽數乃是我們的三倍,妖力卻不止高出你我三倍而已,隻是他一心成仙,才沒親自痛下殺手,我看那藍濯彥倒像他手中的一柄劍,專門殺妖的劍!人常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而你亡命劍下既不風雅也不風流,隻會死無全屍!”那紫妖現了身,果不其然,張口便是好一通教訓。直到訓斥夠了,才狐疑道:“剛剛真的不是藍老道施了什麼法術在那藍濯彥身上,想趁機誘惑你嗎?我以為你修行千年,早不該如那些小獸們一般衝動。”
“藍淩已然成魔,不是仍為初天嬋嫉妒成狂?何況,你看天上,再過兩日便是滿月。倘若是那時才來取回妖珠,如同適才那般與他糾纏,我怕是已經按捺不住——”宇文刹搖頭自嘲一笑,斂起衣襟起了身。
“那又如何?我此時倒覺得,無論他是血魂還是血煞,隻要與他合了魂,他所見即是你所見,或許對付那藍老道還會更容易些。”紫翊一挑眉道。
“我從未想過要勉強他,如果隻是為了對付藍老道而與他合魂,不就等同於輕薄了他的傲岸?”
宇文刹抬起頭,見空中不一會竟又聚起了滾滾濃雲,心中又是一沉,總覺預感不妙。不想紫翊聽了他的話又突然惱了起來,指了他啐道:“宇文刹啊宇文刹,平日你總笑我學那些凡人附庸風雅,如今你卻連他們那些迂腐之念都學了來!何謂輕薄?你答應助初無修一臂之力對付藍老道,還不都是為了他嗎?”
“血妖與血魂本就是為彼此而活,不是嗎?”宇文刹反問。
紫翊聽了,楞了好一會兒才忿忿頓足道:“隨你!人類都說妖孽無情,怎麼你這妖怪反而比人還要多情?著實十分討厭!”說罷,又兀自氣惱,半晌才順過氣道:“如今妖珠討了回來,你倒說說,究竟打算如何?”
“且看初無修那處能否探得更多消息吧。如果可以,我倒希望能借那龍脈之力,將藍淩鏟除。”
“什麼?鏟除?”
宇文刹話一出口,卻又驚到了那好容易心平氣和下來的紫妖:“你要鏟除藍淩?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麼傻話?你發瘋做了癡子,非要與那血煞糾纏也就罷了,我便助你將他從藍老道手裏奪來,遠遠離了風都,找一僻靜之處住下,安安生生與他過完你那剩餘幾十年的陽壽,諒他也不能把你怎樣!可你為什麼又要自找麻煩、自尋煩惱?”紫翊回了頭,上前一把扯了宇文刹的前襟,恨不得當即一拳打上去,捶醒這糊塗妖!
“紫翊,我並非自尋煩惱。我們雖不能像藍淩那樣算出未來因果,總也能夠預知一二。那日那場突來天災過後,我就已經察覺到了一股不祥之兆,如今聽了那初無修所言,愈發覺得藍淩費盡心機將這對孿生兄妹養大,絕不隻因為他們是什麼所謂‘神子’;除此之外,必定還有其它隱情。倘若不徹底將他鏟除,就算血魂知道了實情肯隨我走,怕是離了風都也難安穩度日。而且……”宇文刹蹙了眉鋒,沉默片刻才道:“妖珠在血魂體內三日,適才取回之時,那上麵卻沾染了一股邪氣。那邪氣絕非屬於人類所有。”
“你是說,藍老道在他體內布了什麼妖咒?”紫翊聽聞此言也是一怔,再細細一想,麵色當即沉了下來,“若是你適才與他合了魂,也不知那邪氣是否會度入你的體內!這,該不會是那老魔怪察覺到了藍濯彥與你的牽絆,用了什麼伎倆要對你不利吧?畢竟千年血妖一條命可抵尋常百妖性命。如若是我,大概也不會放過這可以事半功倍的機會!”
“我有千年妖力護體,藍淩又不能隨意殺生破了修行,他想對我不利還沒有那麼簡單。此時我擔心的是血魂,也不知那老魔怪為了利用他,究竟會做出什麼事來。”宇文刹道。
此刻,再與紫翊抬首看去,月上那片紅雲竟然久久未散,隱隱透出一股陰邪煞氣,浸得二妖不由同時胸口一震,心旌動蕩不已!一掐指,猛然想起,千年之前,天劫方過,他們孕育而生,與那些在暴風驟雨中生存下來正欲複蘇的生靈一同睜開雙目,如今,千載盡過,循環往複。又一次天劫恰好便要落在這一年的中秋!
晨霧茫茫,滿載著一身刺痛,迷蒙的是心。
天色已經大亮,木桶中的水早涼透了,靜靜地用它冰冷的臂膀擁著那具血肉之軀。隻因那軀殼的主人在它懷中躺臥呆怔了一夜,卻仿佛仍然不想起身。
一襲清風拂過,漣漪蕩漾舞動不止。即使此時正是仲夏,長久泡在冷水之中,肌膚仍會感覺到陣陣寒意。暴露在外的肩頭上泛起了一片細小顆粒,十隻指腹上泡得起了皺,連胸口那斑斑點點的欲色飛花都從豔紅轉為絳紫;不過,還是不願離開水中。因為,皮肉雖然涼了,血卻還是燙的。隻要腦海中出現那妖怪的影子,甚至還會立時躁動沸騰起來。
眼前浮過的,心中跳動的,都是那烈火一般的感覺……揮之不去……且……心痛欲裂!連一點點也不能去想,不能去念;便是張開眼簾,瞥見了左腕皮下那根銀線,也會立時痛苦不堪。仿佛什麼鬱積在胸,不停在體內亂撞,卻尋找不到發泄的出口,隻有等待生生憋悶窒息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