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這究竟是什麼?”
藍濯彥搖頭,猛地讓整個身軀沉入水下,直至滅頂。
既尋不到緣由,又難以擺脫,他與那妖怪之間當真有所牽絆嗎?那牽絆是什麼,姻緣又是什麼?
……我說你可親可愛,隻因為你在我心中。你是我心尖那一滴血。
恍惚間,那妖怪的話又在耳邊揚起,如同幽幽輕歌曼舞,掩飾著其後那支利箭,直射入他心中最為脆弱綿軟之處,竟痛得想要落淚。
這……這是妖術,一定是他的頭腦仍在發熱,仍未擺脫那邪肆的妖術!倘若不能擺脫,不能恢複冷凝,卻要如此灼燒沉溺下去,他便不是他自己,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個藍濯彥!
“不!”藍濯彥怒吼一聲,從水中立起。千顆露珠翩然墜落,擁住他冷透的身軀;同時,也擁住那點點冷笑著冶豔綻放的絳紫瓣蕊,好似在嘲弄那烙了遍體情愫在身、卻全然不懂情為何物之人。
……是誰?是誰在笑,在嘲諷他的茫然,質問他的掙紮?
可憐,可悲,可歎,可惜啊!千年等待的癡戀,換來的不過是無情無愛一顆空心!便是那流淌而過的水將這一腔情意付與一顆盤石,尚可留下道道刻痕,可偏就有人心比那盤石更冷更硬!究竟因何而生,緣何而愛?
“不……什麼情,什麼愛!我不知道!更不想知道,不需要知道!”
不知何時,藍濯彥麵上的神情不再痛苦,反而帶了一絲微笑。冷極,淡極的微笑。如果仔細看去,便會發現,在笑的不止是他的臉,還有他的手。他的手指尖正在發亮,帶著些微藍色熒光。忽的,他揚起了手臂,那藍色熒光也隨之化做一道極端鋒利的電光,狠狠切向下方深及腰腹的水麵——
緊接著,水下傳來絲絲幾聲掙紮般的微弱嘶鳴。隨後,一切歸於平靜。
藍濯彥呆立了半晌,眼波再次流轉時,茫然看去,隻見水麵上漂浮著一根被燒得半焦的紫色毛發。
“這是什麼?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伸手撈起那根毛發,他目光一凜,終於起身離開了那桶冷水,重新著衣,執起“血魂”走出房門。
屋外院中,日正當空,照在身上,卻沒給藍濯彥帶來半點暖意。因為廊下正站著一個人,陽光自廊間泄下,輕輕籠了那人的身,竟仿佛泛出些微藍色熒光。那人見他疾步前行,隻衝他微微一笑:“濯彥,你回來了嗎?現在又要到哪裏去?”
“師父。”藍濯彥止步,抬首迎向那人的目光。那人向來多疑,越是躲避,他的疑慮越深。“我今日起身晚了,昨日與濯天約好陪她出門,此時怕她怒了又要怪我。”
“原來如此。”那人應道,仍是微微笑著,波瀾不興。“那就不用急了,濯天她剛剛獨自出去了。”
“獨自出去?”藍濯彥一楞,隨即不動聲色道:“看來她真的是生我氣了,也不知道這一下又獨自跑到哪裏去了。”他說與濯天約好,不過是個掩飾應變的借口,卻想不到她會當真跑了出去,而且不知去到何處。
“濯天並非尋常柔弱女子,妖怪尚且要怕她三分,不過出個門,你又何必如此緊張?放心吧,她隻是去瑾王府代為師送藥給四王爺罷了。”藍淩嗬嗬低笑幾聲,臉上的笑意似是加深了些。
“四王爺已經回府了嗎?”藍濯彥聞言,心下又是一沉。四王爺回府,濯天獨自前去找他……一切似乎都掌握在藍淩手中;反之,他此時卻好像連自己也難全然把握。
“嗯。昨日傍晚便不知何故,自行回府去了。我奉聖上旨意繼續替他診治調養,適才正要去瑾王府送藥,恰好濯天說自己閑來無事,願替為師前往,我便放她去了。看來,忘了約定的人是她,而不是你。”藍淩笑道,似是話中有話,卻又滴水不漏,令人看不出一絲破綻。
藍濯彥與他對視,目光未動,心念一轉,正想著此時要如何脫身,卻又聽藍淩道:“濯彥,為師難得半日閑暇,你若無事,不如陪為師一敘如何?”
“是。”藍濯彥應了聲。眼下也隻有見機行事,且看藍淩這番試探,到底意欲何為。
“濯彥,你可知道,四王爺他患了什麼病?”二人在園中坐了,藍淩一邊隨手把玩頸上垂下的琥珀,一邊問道。
“為血妖所惑,迷失神智。”藍濯彥答道。看了那塊琥珀,他的心弦莫名一顫,陡然繃緊!
“不錯,為師就與你說說這血妖吧。此時說來,你與濯天恰是孿生子,倒讓為師想起一件事來。”
藍淩點頭,揚了睫毛,原本掩在其下的瞳孔在日下居然突然閃耀出一抹淒厲的血色紅芒!不過,隻有一瞬便一縱即逝,快得藍濯彥即便目光敏銳,捕捉到了,也不得不疑是自己眼花。
“幸好,四王爺乃是獨子,倘若他也如你們一般是陰陽雙生子,恐怕此時事態會更為嚴重,甚至危及他的性命。”
如風般的話語緩緩從藍淩口中道出,藍濯彥聽得陣陣心驚肉跳,直覺不好!
“這是為什麼?”竭力鎮定下來開了口,聲音總還算平穩。
“因為,一隻血妖本該隻有一個血魂。若是遇上陰陽雙生子,則性相異者為血魂,性相同者為血煞。血魂本該為殺妖而生,血煞卻是血魂的克星,天生帶有邪氣,而且比血魂更易為妖所惑!如果血魂沒有及時殺死血妖,反而如四王爺那般中了妖術,便必定會因血煞而慘死!”說到那個“死”字,藍淩抬眼,看向藍濯彥。之後,異常滿足地垂下了眼睫。隻那一眼,他已看到了自己所希望的東西——震驚與恐懼。
“該死!”
湖邊酒坊二樓雅間內,一聲詛咒,霎時壞了滿室風雅。引得那始終低頭沉思不語,靜待天黑的銀色血妖抬了頭,問道:“紫翊,出了什麼事?”
“藍老妖壞了我的咒法!”紫翊怒道,忿忿一摸鬢邊,用力扯斷那根已經燒焦的發絲。
“你對藍淩用了咒法?”宇文刹聞言驚問。
“我還不會如此沒有自知之明!我隻是用了自己的一根毛發,施了個妖咒附在上麵,再悄悄黏在藍濯彥身上讓他帶回,誰知竟被那老魔怪發現,破了我的咒!”紫翊抓了酒壺,舍了平日雅興,惱火道。
“你無端施咒讓他帶回做什麼?隻怕藍淩破了那妖咒,首先遭到懷疑的就會是血魂!”宇文刹急的站起身來。
“做什麼?除了為你,還能做什麼?你說怕輕薄了藍濯彥,不肯與他合魂,我便想趁他動搖之時,先幫你占據了他的心再說!誰知道他有心無情也就罷了,連你也來個‘狗咬呂洞賓’!”你心中隻顧他的安危,就沒想過那老魔怪破了我的咒,是否會將我打傷嗎?紫翊瞪向宇文刹,還是將最後那句話強行忍下,憋在心裏沒有說出口。
“有心無情?什麼叫有心無情?”宇文刹不解道。
“你——”紫翊氣結,開了口,半晌罵不出什麼,也隻好作罷,答道:“我趁藍濯彥思緒混亂時探了一下他的心。本以為因為你是妖怪,他一時無法接受,才刻意壓抑了心中情愫,就想設法將他的情牽引出來;誰知道探了進去,居然發現他心裏空空如也,情弦盡斷,早已如同枯萎衰草一般!之後,來不及再仔細查個究竟,便被破了咒法。”
“情弦盡斷……情弦盡斷!”宇文刹口中反複低喃幾句,突然抬手,一拳砸下,身邊桌案及杯盤碗筷,盡數粉碎!“怪不得我幾次想要誘他動情,他都痛苦得好像遭到淩遲一般!原來藍淩早對他下了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