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藍老道 他是妖(3 / 3)

“頭暈腦昏?什麼頭暈腦昏?”濯天一邊反問,一邊撥開藍濯彥的雙手,退後幾步,皺了一雙描畫過的柳葉眉,狀似思量了一會兒才道:“喔,你可是說我前兩日著了風寒之事?你不在時,師父煎了湯藥給我,已經不妨事了。”

“風寒?湯藥?”這次,倒輪到藍濯彥一陣發愣,又盯住一副娉婷之姿站在自己麵前的濯天打量了好一會兒,到底還是沒有將心中疑惑問出口。因為,此時他尚不確定問題究竟出在哪一處;便是問了,以濯天此刻狀態,恐怕也不會正麵回答他。

隻是他這一愣神,濯天立在一旁卻也有了仔細打量他的機會,冷不防開口問道:“濯彥,你還沒有告訴我,昨天一整日到哪去了。還有,這身衣衫看來似乎不怎麼合身,是你的嗎?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見過你穿?”

“這……前日夜間狂風暴雨,我被困在外麵回不了府,又著了些風寒,便在一位朋友家留了一日。這衣衫,也是向他借的。”藍濯彥答道。

雖是為了應付藍淩早已想好了外宿未歸的說辭,但要用來應付濯天卻沒那麼容易……

“朋友?你在風都什麼時候交了朋友,我怎麼不知道?”

“也算不得是十分熟稔的朋友,隻是年前狐妖為害時,曾救過一個書生,多少算做相識一場,他又非說一定要還了我這個恩情,因此——”

話說至此,已被濯天打斷,“罷了,不必解釋,這本來也是你的私事,與我無關。師父那裏你也不必擔心,他見你不在,也沒有多問,隻說你知道輕重分寸,就是偶爾出去了,也會盡速歸來,他不想時時束縛於你,如此而已。”

藍濯彥聞言,心中本想著理清思緒之前不與濯天過多爭辯,一轉念,還是多問了一句道:“師父此時可在府中?”

“師父去尋找四王爺了。昨日瑾王府中傳出消息,說四王爺失蹤了。所以,師父奉了聖旨,要在十日之內將他找回。”濯天答道,話語中似乎還夾雜了一絲歎息。之後,便不再理會藍濯彥如何,徑自轉了身,口中喃喃道:“他失蹤,該是為了那殷小妖吧?也不知,師父能否順利找他回來……”

“濯天……”

藍濯彥望了濯天背影,獨自靜立半晌,好一會兒,才定下神來,轉身回到自己房中,反掩了門,準備速速換下身上衣衫。

無論如何,他與濯天總算還有一個默契——兩人都刻意對藍淩隱瞞了血妖之事。或許是一種直覺,他不願藍淩知道那銀色血妖的存在。便是糾葛,他也希望這糾葛隻存在於自己與那妖怪之間……盡管心中明知這個念頭來得莫名其妙、毫無來由,卻依舊無法控製。

昨日替那妖取了定妖釘出來,運功消耗了大半體力,昏睡到夜間才醒。本想趁那妖怪熟睡之時不備,換回自己的衣衫早些下山,卻遍尋不見,也隻好作罷,仍舊穿了他的白袍,一路趕回風都城中。

幸好四王爺失蹤之事分了藍淩的心,他此刻大概也無暇對他顧及太多。而且此行去見那妖怪,總算祛了濯天身上的痛楚……

思及此處,藍濯彥眉鋒一凜,無意間卻發現了此事的一處破綻。隻是當時痛苦不堪,心下極端煩躁,竟沒能立刻察覺!在那噩夢當中,他曾聽到一句話:“你傷害宇文刹,就等於傷害她!”

他雖然無力反抗,但也十分清楚,那並不僅是一個單純的噩夢,而是腦中被施了妖咒,為什麼傷害宇文刹就等於傷害濯天?如今細想起來,濯天那日發作時,同樣也是痛在左胸心口處,與自己一模一樣!倘若依照那妖怪所說,他是血魂,與他同命,和他一同承受痛苦乃是理所應當,可濯天的痛苦又是從何而來?

“不!這些都是妖言,我不能被妖言所惑!”

猛地甩了甩頭,藍濯彥突然拔劍出鞘,對著自己左腕割下,打算先將那妖怪埋在自己血肉中的銀線剜出!

殺妖之劍,鋒利無比,輕易便劃開了人類脆弱的皮肉,釋放出其下流淌的鮮血。痛是一定的。隻是,那痛尚未傳至心底,一個聲音已驀然隔空而至:“血魂,我知你性烈,可你為什麼連對自己也如此冷酷?”

“宇文刹!”

三個字劃過藍濯彥唇邊,如同刀鋒犀利。但未及揮劍,那妖怪已經落在他的麵前,狠狠扣了他的雙腕,一雙眼直盯了他,閃出熠熠妖光。薄唇邊唧了一個森然冷笑,笑中含怒,笑中帶痛!

怒?痛?為何怒?為何痛?怒從何來?痛又從何來?

他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麼,竟胸口發悶,心下砰動陡然加快,急得如同擂鼓一般,焦躁難安。他平日本該是個清冷沉靜之人,即便揮劍斬殺妖怪時亦心如止水,沒有一絲多餘的撼動。唯有他,唯有這宇文刹,好像生生插在他心上的芒刺一般,不能想,不能見,隻要想了、見了,便會莫名煩鬱!

妖術!該死的妖術!他一定是被妖術擾亂了心神!

思及此處,他開始竭力掙紮,那妖怪卻又在瞬間看清了他的思緒:“這不是妖術,血魂,我未曾對你施展過任何妖術,你分明已經心動,卻還不明白嗎?這是情!是兩心相吸相纏的情!”

“情?什麼情?為何我要對一個妖孽動情?”

藍濯彥冷嗤一聲,待要運力催動咒術逼那妖怪放開自己,奈何對方動作仍是快上了三分!他方才強行脫出右手,宇文刹已用力反扣了他未及掙開的左腕,緊緊別在身後,手臂順勢攬在他的腰間,空出那掌按向他的腦後,不由分說將那一雙惡毒唇吻吞後個幹幹淨淨。

任他如何凶狠暴戾以對,終是擺脫不得那如影隨形的唇舌,更擺脫不得那令人慌亂失措的溫存纏綿!

慌。他並不害怕,隻是發慌。因為他不僅無法反擊對方,更加無法掌控自己,對一個人來說,最可怕的並非周遭布滿強敵奸敵明敵暗敵,而是對敵之時竟控製不了自己,倘若如此,麵對的便隻有死路一條!

死路!不!休想——休想我坐以待斃!

心念動時,口中已充滿了甜腥之氣,一縷鮮血自唇邊蜿蜒而下,藍濯彥猛然清醒。終於……醒了,醒了,也驚了。那血,根本不是宇文刹的血,而是他自己的血。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在刺痛中清醒過來。適才的一切仿佛一個不著邊際的噩夢。血魂橫在桌案之上,根本從未出鞘,他也未曾割破過自己的左腕,那妖怪更不曾出現在他麵前……

是夢。這夢,究竟來自何方?

嗬嗬……捕捉到了藍濯彥那一瞬間的茫然,造出夢境之人笑了起來,笑得十分得意。

濯彥不識情、不懂情。即便他所麵對的是與他因緣天定的血妖,就算動了心,卻仍動不了情。因為他早已無情可動。世間常人之情在他心中皆是空空如也。就是對同胞妹妹濯天,他有的也不過是血緣牽係的本能。他不會動情,更不知如何用情。就在出生之時,他的情弦早已被掐斷、枯萎。

藍濯彥,他注定一生要做個有心無情之人,做他手中的一柄劍!一柄助他早日脫離這紅塵俗世、登上天庭的利劍!隻要成了仙,脫了塵,他也再不會有這般揪心之痛!

……一縷清風拂風,淺吟低唱,伴隨著陣陣蟬鳴。舊時那傷心的景、傷情的人,仿佛又回到了麵前……

我叫天嬋,初天嬋。

天蟬?天上飛來的鳴蟬嗎?

不是鳴蟬的蟬,是嬋娟的嬋,天上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