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誰的魂 誰的血(3 / 3)

心下如此念著,藍濯彥伸了手便欲撐起身來,掌心觸到的卻是一片毛裘。他腦中一閃神,狐疑之下定睛看去,那哪裏是什麼毛裘?此刻伏在自己身畔的分明是一頭身形碩大、彪悍無比的銀色巨獸!

是宇文刹!那妖尚未開口,他卻一眼便認得出他!

“妖孽!”咬牙切齒低咒一聲,藍濯彥已矯健異常地自床榻之上一躍而起,一雙利目四下環顧,尋找觸手可及的武器,耳邊聽得那妖歎道:“血魂,你的劍暫時被我收了。我知道你今日是為了要取我性命前來,我隻是不甘心死得不明不白。”

“好,此前你問我一心殺你是否隻因你是妖怪,今日我便告訴你,除了你是妖怪,還因為你用妖術害了濯天!”仇敵相見,分外眼紅,藍濯彥甫一開口,已是怒氣衝天!

倘若他不是一個人類,而是一頭野獸,恐怕早已撲上前來一口咬斷自己的喉嚨。宇文刹如此想著,已恢複了人形。隻見藍濯彥狠狠瞪了自己,惡煞凶神,若再分神著衣無異於將頸項送上他的刀口;於是隻拉過一旁錦被纏在腰間蔽體。

“我與她無冤無仇,那日又救了她一命,為什麼還要反過頭來害她?而且就算有人害她,你憑什麼認定是我所為?”

“她中了妖術,而你是個妖怪!”藍濯彥口中說著,動作卻未停,看到一時空檔,立刻側身一滾,翻下床去。

“世上的妖怪何止千萬?單你見過的該也過百。你是專門殺妖之人,我卻不是一心害人之妖。我明明知道你想殺我,為什麼還要送上門去與你為敵?你又憑什麼認為遭了你那一記定妖釘後,我仍會糾纏不休、甚至想利用令妹達到目的?”

宇文刹接二連三一番逼問,倒將藍濯彥問了個無言以對,一陣心頭火氣,腦中思緒越發亂作一團。隻一個閃神,那妖怪已攻破他的防線,到了近前——

“答不出嗎?血魂?那倒不如……我來替你回答……你會如此認為都是因為你心中早就明了,我所在乎的是什麼……”

濕熱之氣過處,低沉和緩恍若吟唱,漣漪似的一波波蕩開,如同魔咒,震得他一顆心飄搖不定、起伏不止,仿佛窗外暴雨狂飄,硬要折斷那強自與之對抗著的鐵幹剛枝!

“住口!定妖釘根本沒能傷你半分,如果你要報複,大可以與我一較高下!我不會允許你再傷害濯天!”藍濯彥怒火攻心,一時又尋不到武器,便就一掌朝那妖怪砍去,趁他閃避的工夫,一個旋身,欲要以退為進,暫且不與敵人近身,再爭取更多時間,伺機反製對方。

不過,計劃雖好,卻趕不上變化之快!他以為自己逃出了生天,卻不知正中宇文刹下懷!他閃得越快,他貼得越緊,幾乎如影隨形!

“可惡的妖術!”藍濯彥低咒一聲。

此時咒符法器之類東西早一並被那妖怪收了去,他赤手空拳,甚至沒有任何喘息之機施展咒術,倘若僵持下去,他必定不是妖怪的對手。畢竟,他隻是一個凡人。盡管,他並不甘承認自己此時正居於劣勢……又一次居於劣勢!他不知自己是否注定無法擺脫被外界之力掌控的命數……

上蒼、藍淩……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淩駕於他頭頂之上,將他囚困在一個巨大的牢籠之中,讓他萬劫不複!而這個妖怪,此刻不僅禁錮著他的身體,彷佛連他的心也緊緊控製在掌中!

恐懼、憤怒、痛苦、悸動……他已不知究竟哪種感覺是真,哪種感覺是假……偏偏那銀色妖怪還在步步近逼,待他終於退至窗下,再也退無可退之時,一舉蹂身而上,抓了他一手貼向他光裸的左胸,道:

“血魂,我本來根本不想逼你,但你卻非要逼我。定妖釘到底有沒有造成傷害,你該與我一樣清楚,與我一樣感覺得到,它還在我的體內,根本尚未取出!藍老道那釘乃是上天神賜,太上老君爐中千錘百煉之物;我有千年修行可保性命,卻無力將其拔除,隻好暫且將它用妖力封在此處。”

隨著那低沉的話語,陣陣砰動之聲通過手掌,不斷傳入藍濯彥的心中。頃刻間,他的思緒絕堤、流離失所——

“不……啊——”

他用力收攏五指,指尖深深陷入那妖怪比之人類更為堅韌的肌理之中;掌下,已感到埋藏於胸膛之下的那支銳利凶刃。隻見那妖臉色微變;而他自己,不知不覺中,竟有兩行血淚湧出眼眶,潸然而下——

他以為自己早習慣了以麻木不仁抵抗焚身之痛!可長久的壓製所帶來的隻有積聚不斷的痛苦,一旦到了極限,爆發出來,便再難承受,痛得倒海翻江,幾近昏厭!隻有看著自己的魂魄土崩瓦解、片片龜裂,零落於塵埃之中……

血魂……血魂……

朦朧中……是誰在呼喚?誰又在呼喚誰?

血魂……什麼是血魂?誰的血……誰的魂?

口唇輕動,舌尖品到的滋味又腥又苦。血,熱的血,屬於自己熱血……原來……在淌血的是自己嗎?

藍濯彥望著胸口白衣上那一團熱烈的猩紅,有那麼一刻不由得怔忡起來,不敢確定一直痛苦著的究竟是濯天還是自己;那痛,又是因何而來……是源於自己本身嗎?還是源於那被神釘釘入了胸膛的血妖?

血魂……不知不覺間,那聲音仍在喚著……似有一股清涼之氣正徐徐沁入胸中,逐漸化開驅散那般灼燒之痛……唇齒之間竟也隨之淌過絲絲甘香……

“血魂……如果累了,就乖乖睡吧……”

那聲又道,沉沉誘他步入夢鄉深處……的確,他已倦極,再無力量掙紮,唯有睡去……

“為什麼不趁機取回妖珠?看他這樣,應該已經沒有大礙了。”

帶了調侃的嗓音悠然響起,不由分說闖入耳中,擾亂了一場春夢。但宇文刹仍在那雙強硬到刻毒的薄唇間流連了好一時,方戀戀不舍的放過了吮在口中的軟糯舌尖,重新將那人抱回榻上安置。待拉過錦被替他蓋了,才總算回過頭道:“也不急在一時。何況,我剛剛無意中又傷了他。”

“你當真能傷他嗎?我隻看到你三番兩次為他所傷!”紫翊猶自不平,一雙眸子泛了紅色妖光,幽幽盯著榻間沉睡的人類。

“紫翊,你已答應過不會出手,別忘了自己的誓言。”宇文刹披了長衫坐在一邊。一句話,語氣聽似淡然低沉,卻是不容置喙。

“被你逼著許下毒誓,我當然不會出手,傻子一般傷了自己。隻打算用他那心尖肉似的妹妹和他做個交易,將你體內那定妖釘取出。”紫翊發出幾個笑音,麵上卻無半絲笑容。

“他絕不是會受要脅之人。就算他不肯,等取回妖珠,我自己也可以將那釘逼出體外。”宇文刹答道,抬頭對了紫翊一雙正放出妖氣的眼。

“我並沒有打算要脅他,隻想要脅藍濯天。不過你大可放心,她才是你真正的‘血魂’,我不會當真對她怎麼樣。”紫翊又發出幾個笑音,隻是比剛剛更為長久。笑過之後,倒也幹脆,一轉身道:“罷了,我也不在這裏繼續礙你的眼了,你好自為之吧,宇文刹。”

說完便消失在半敞的檀木門邊,留下一陣紫色妖霧,嫋嫋升騰,化為烏有。

宇文刹揚手一拂袍袖,重又掩好那門,將那凶風惡雨擋在屋外。歎息一聲,暗怪自己不該一時意氣,便將紫翊氣跑。他本有件事,該即刻與他商量的。或許他所言不錯,正有一股無形殺氣不斷向他逼近。但,不是來自榻上那人,而是暗含在這場無妄天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