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誰的魂 誰的血(2 / 3)

半晌,藍濯天終於抬了頭,拭了拭額上殘存的冷汗,起身道:“回去吧。既然見不到四王爺,也難知道師父究竟是如何不動聲色捉住那小妖,待在這人來人往紛亂嘈雜之處也是心煩。”

“也好。”藍濯彥點點頭,一言不發地跟在濯天身後離了這吃食攤,步入灰蒙蒙的雨中。

雨已下了好一會兒,接天映地,街上少有行人。若說紛亂嘈雜,恐怕也隻是這淅淅瀝瀝的雨聲以及被那無形之手撥亂的心緒……快步走在身畔那人好似被什麼迷失了魂魄,不時抬了頭眯著眼看向天際,唇邊忽而又帶了笑,全然不似適才那般莫名的暴躁。

藍濯彥此時看不清濯天的心,卻仍猜到了她在想什麼。

是他,那個用妖術迷惑了她的‘幻象虛影’……

心中一閃念,放眼望去,前方一片模糊迷茫中,好似正有一個邪佞微笑的身影在向他們不斷地逼近……無限擴大……直至張開血盆大口將他一口吞噬……

是他?而不是他們……不,不是!既不是他,也不是他們!就算真如那妖怪所說,他是什麼‘血魂’,他的魂也永遠隻屬於自己,而非一個妖怪!

‘血魂’為殺血妖而生,血妖必因‘血魂’而死!

藍濯彥驀然駐足,立在街心用力甩了甩頭。水珠滲入眼中,微微剌痛,他方才驚覺,自己是同濯天一樣身在雨中,又怎麼可能甩得去這糾纏不休的綿密細絲?

回了神,身旁之人早已茫然未覺地獨自走出老遠,漸漸融入前方雨霧之中。

宇文刹!

三個字,一個名。

浮上心頭時,心尖那處本能一熱,接著,便又冷了下去,寒冷如冰。

誰在做法?

好好的大晴天,突然便雲生滿蒼穹,霧鎖遍山巔,打落朵朵才準備要綻開的夏花,連那零落在地的片片殘紅也不放過,硬是將它們碾碎成泥,摧殘得魂飛魄也散。

不覺,雨就這麼匆匆下了半日,但才半日而已,靜月湖上竟漲了潮!烏黑如墨的潮!他也才驚覺,這並非自然天象,而是法術!

或者,該說是妖術。因為那黑潮摻了一股腥氣,吸了進去,連他都要忍不住掩了口鼻連咳數聲,更別說是個尋常人類。如若真被掀翻在這惡濤洶湧的河中,還被那黑潮灌了個滿腹,怕是早已去了大半條命。

他笑,並自認是嘲笑。盡管,他身邊那沒了空中明月,依舊一身奪目亮銀的妖怪對他這番話並不以為然,一挑眉道:“他不是什麼尋常人類。他沒有這般脆弱,還比其它人都要強悍。而且,我也不會讓他這樣丟了性命。”

“也許,他並不在這裏,是你多慮了。他看來沒有這般愚笨,明知水上凶險還要硬闖過湖來。”他撇撇嘴,試圖換言勸之。

此番,那銀妖就隻是沉沉笑了幾聲權作回應,飛至湖心才定住了身形,立在那看似狠毒陰沉的烏雲頂端,斂了眉眼,雙掌擺了手印,端於胸前——

“你要使用分水破浪之術?”他見了急叫出聲。”就算我剛剛那話你不願聽,但我說這並非自然天象而是妖術卻不是玩笑之辭!便是靜月君那老龍已垂垂朽矣,能不現身在他地界之內興風作浪的也絕非等閑之輩!你才受了新傷,又要作法與那無形之敵對抗,隻會得不償失!”

轟的,頭頂之上電閃雷鳴,咆哮不止!他也不由得喊得聲嘶力竭。怎奈何,那銀妖根本不聽,冗長繁複的咒文已如水波自他唇畔蕩出。一波又一波,從未停止。同時蕩出的,還有血。被陰森夜色襯得暗紅的血。血在眼中映了,肉跳心驚!

“刹!停止吧!”

他吼道,卻在同時看到一抹笑意在他被血浸得暗紅的唇邊綻開——

“開了!”

排山倒海,巨浪自湖中一分為二,向兩側高高聳起數丈,直達天際,眼前的景象,才當真是“巨浪滔天”!

巨浪滔天,銀妖卻入水而去,踏了那排排浪濤直達湖底,自那老龍顫巍巍的手中接過那道一動不動卻仍悍然倔強的紅,將他擁在胸口——

“靜月君,多謝!我宇文刹不會忘記你此次恩情。”

“小妖老矣,雖有龍血亦難稱仙,能做的也隻是在你來前,保他一息尚存而已。若你要謝,下次再帶一壇風都中的好酒來給我便是。唉……瓊漿玉液雖好,卻比不上紅塵人世的俗物濃鬱醇厚、暢快淋漓啊!”老龍目送那對被孽緣牽絆的眷侶離去,哈哈大笑著重又在湖底伏臥下來,享用最後一壺桂花酒。

“紫翊,走吧。”

“刹!你要帶他回去?”

見銀妖抱了那人回返,紫翊隻覺被那道烈紅刺痛了雙眼,不由得猛然拔高了聲音,全身一顫。不是因為雨冷,而是因為吃驚和不解。

“紫翊,他是來找我的。”宇文刹擁緊那人,撥開覆在他臉上的濕發,俯對他的唇,將妖珠度入。

“他是來殺你的,刹。”紫翊急道,急得又一次發笑:“你沒看到嗎,他到現在還死死握住那把劍不放!那是殺妖的劍!”

“但還沒殺死我。”宇文刹答道,已迎風在雨中起了身。”我們也殺過妖,殺過同類。這本來就是一個‘殺世’,不管是人是妖,天地萬物都要靠‘殺’而活。你放心就是,我隻是暫時用妖珠保他性命,過後自然會取回來。”

“刹,你究竟是瘋了還是癡了?我們繼續逍遙自在地活下去究竟有什麼不好?”紫翊一抖濡濕黏身的衣袍,飛身追趕上去。

“好,但活隻是活,活而無味。或瘋或癡,都由你去說吧,反正我仍是我。不論如何,我隻隨心而活。我的心向著他,所以即便他是前來殺我,我仍不能讓他死。”宇文刹答道。那低沉之聲融入雨中,有些聽不真切。

“宇文刹!如此這般,倘若你哪日死了,休怪我不替你收屍!因為千般萬般都是你自找來的!”紫翊怒了,大怒。

“收屍?”宇文刹聽了不但不怒,反而啞然失笑。“紫翊,你口上罵我,自己還不是被這人世誘去了?我們是妖,一旦原神散了,誰也不會再想那臭皮囊。皮囊腐了臭了,融入泥中,便也是從何處來,回何處去了。隻有人才會死了仍對肉身執迷不悟。”

“你還知你是妖?看來總算還未全然變成癡子!”紫翊冷哼一聲,反唇相譏。

一路上,便就這麼你來我往,與這千年以來一般無二……

一般無二……一般無二……

一般無二的隻有夢境之中的宇文刹。至於眼前,妖生凡心,距離死期就不遠了。或許,不論‘血魂’或是‘血煞’都不能殺死血妖,他們隻是給了血妖本不該有的一顆凡心而已。也正是這顆凡心,將他們硬生生地推進了阿鼻地獄!

藍濯彥醒了。

他醒時天還未亮,雨也仍在下,不停不斷地下。他穿的不是自己的紅衣,而是一襲白袍,柔軟上好的布料裹了身,溫存細致地熨貼了男人天生缺少了些許滑膩卻多出了幾分堅韌的肌理,竟有些難以適應。

“這是什麼地方?”

他皺了眉,稍一移動,便頭痛欲裂!好在,頭痛並不等於呆傻,他仍記得一清二楚,濯天被妖怪施法迷失了心神,回到國師府便發起燒來,倒在榻上不醒人事。他此來,就是為了要尋那妖怪算賬的!

靜月湖——他的直覺告訴他,那妖怪的巢穴就在湖的那端。有股無形的力量,一直將他牽引至此。他知道是那妖怪一直施法喚他,他今日便如他所願,自動前來!

想不到,他乘船渡湖時明明見得雨勢雖是連綿不絕,水麵倒還算平靜,並無太大波瀾起伏;怎知到了湖心,惡浪驟起,隻三兩下工夫便將船掀翻,把他卷入水下。本以為此番必定性命休矣,如今仍活在世間實屬萬幸!不過此時他雖大難不死,濯天怕是還在一人受苦,他不能再昏下去了!還是速速打起精神,看是誰救了他一命,道過謝後也好離了此處繼續去尋那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