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間重賞木屋之中,首先打開的是考驗輕功的水閣。
劍閣也已經攻到了第三間。
棘手的是考驗體力的機拓。
而門口綴滿了機巧鎖具的西麵屋子,也讓青年屢屢束手無策。
他甚至曾經一度想著先去看看屋子裏究竟有什麼寶貝,若是尋常,便不再去浪費氣力。
一夜滿月,他耐不住好奇,將來打開的那幾個屋的窗紙統統舔了洞。
朝裏麵張望。
所有的屋裏都是黑漆漆,空蕩蕩,至多是放著點雜物木箱。
唯獨西邊頭裏那間不同。
常留瑟遛到那裏時已近子夜,月也偏到山那邊去了,唯這屋裏卻透著一片青光。
青年在崖下洞裏熟悉了這顏色,知道屋裏有夜明珠,可湊近去看,卻還是吃了一驚。
那竟是間布置奢華的臥室。
因是夜晚,月光將一切都清減了換成素雅的濃淡,卻依舊掩不住陳設的光華。
精簾玉床真珠帷,看得常留瑟雙眼發直,恨不得立時搬了就走。
然而一片奢華中最引人矚目的,卻還是擱在床正中央,漳絨繡品檀木架上的一架鳳首箜篌。
常留瑟所見的青色光芒便是從這架箜篌上發出,他從未見過如此精美的箜篌,甚至說不清這究竟還算不算樂器。
器身通體不知由何種材料鑄成,呈現由青至藍的漸變,琴盤兩側各嵌七粒夜明珠,其間又用白銀鏤出藤蔓花葉,邊上係著銀絲穿了、綰成三串的琉璃寶珠,頗具西域風情。
琴首則是一尊細膩打造的白銀鳳凰,口銜靈芝的造型卻有幾分似曾相識。
常留瑟癡癡地看著,心裏那久違的刺痛感突然又跳了出來。
因為他記得,那尊銀鳳凰同樣出現在垂絲君的配劍「太鳳驚藍」上。
同樣的色澤,同樣的裝飾,這架箜篌與「太鳳驚藍」應該湊作一對。
即便不是一人所鑄,也應該是事後有心照著樣子配合而成,隻是不知誰先誰後,這其中又有什麼典故。
常留瑟扒著窗沿的手慢慢滑落。
他思索,垂絲君對他說過,開了這屋子的門,便能知道關於那陸公子的故事,那麼這琴,怕也是屬於那陸公子的物品罷?他怔怔地想著,突然又撲到門前去看這間屋子的機拓。
那僅是一把紫金十環密碼鎖。
每個環麵上又都有十個漢字。
常留瑟隱約明白需要將這十字拚成一句話方能開門。
但這其中包含了成千上萬的可能,若直接去試又談何容易!於是常留瑟時刻留心垂絲君的言語,甚至潛入過男人的臥室書房翻找筆記,然而卻始終找不出那簡單的十個字。
如是天長日久,青年便逐漸有了個認識:這十個字隻刻在垂絲君心上,且絕不會被忘記。
男人從未想過將它告訴給別人。
而這間上了鎖的臥房,也永遠不會為了除陸公子之外的旁人而開啟。
將這傷人的道理想通的時候,常留瑟已在門外坐了半宿。
起身自覺雙腿麻痹痹,初夏降了夜露,冷僻角落又滋生青苔,青年不留神滑一跤,手臂上被石塊劃了道四寸有餘的口子。
卻也沒顧著疼痛,隻輕歎口氣回了房。
「這麼大了走路還會跌交,害不害臊!」第二天早上,還是棋叟拿了傷藥替常留瑟處理。
青年耍賴呻吟之際,「放生」歸來的垂絲君竟如神兵天降,且身後還多出個比常留瑟略小的布衣少年。
那青年生得濃眉大眼,雖不是頂俊俏,倒也稱得上討喜。
常留瑟瞪著眼珠子將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三遍,突然「噗哧」一聲笑道,「我真不知道垂絲君竟然還有這麼大的兒子。乖,叫聲阿叔來聽聽?」
那少年性格比外表要靦腆許多,竟被常留瑟三言兩語逗紅了臉,直往垂絲君身後躲。
常留瑟可見不得這般親昵,便半真半假地要起身拿人,卻被垂絲君一把按回椅子上,指著少年對他說道:「這是小芹,日後就由他照顧你的起居。」
小芹是垂絲君意外「撿」到的,長工出生,家裏長輩被人害了個幹淨,偏他又是個逆來順受的個性,還給仇人家裏做奴才,而今仇人全家被垂絲君「放生」,小芹便孤零零無處可去,正好被男人帶來與常留瑟做伴。
常留瑟知道了來龍去脈,也樂得收了小芹,至少不用再聽老頭子的碎念,或是自己處理那亂得一團糟糕的臥室了。
兩個年紀相仿的,立時就在人前打成了一片,小芹雖靦腆,腿腳卻勤快,常留瑟也不把他當下人,至於私底下,常留瑟雖也不虧待小芹,卻是喜歡時時欺負他一下兩下,有心無心地用自己的聰明打壓小芹的木訥。
而小芹也就認了命似地由他搓圓壓扁,很快就成了常留瑟的頭一個「股肱心腹」。
日子愈向六月推近,天氣便見炎熱。
夏季裏「放生」的單子少,垂絲君便有泰半的時間留在山裏。
常留瑟所練劍法已小有成就,卻畢竟是從前人手上照搬來的招式,保不得被人輕鬆破解。
於是這些天來,垂絲君便一直觀察著青年的操練,要依照他的特質,量體裁衣,專門打造出一套劍法來。
相處的機會多了,常留瑟便時刻不忘向垂絲君示好,可也不知是口氣過於迂回婉轉,或是垂絲君鐵了心視而不見,始終未有青年所期待的進展。
那天夜裏窺見寶帳箜篌的事,確實困擾了常留瑟一段日子,然他本不是自怨自艾的個性,開始的確牙酸了幾天,到現在卻隻想著該如何利用這個發現,將垂絲君用在陸公子身上的心意,慢慢兒轉移到自己身上。
「公子。」
小芹奉了杯柚子茶到常留瑟麵前,再挖兩勺蜂蜜添進去。
「聽說垂絲君後日要出山,接到有意思的單子了。」
常留瑟拿過茶啜了一口,眼睛突然亮了亮。
***
「說起那十六間屋子的事,我已開了大半。棋叟都做了證的。南首那間換出遊三日,你就帶我去『放生』罷?我隻保證了不給你捅婁子就是。」常留瑟當天晚上在飯桌上央告,隻是垂絲君早就被煉出了鐵石心腸,任由他耍賴許諾,就是不放半點口風。
末了,倒是棋叟給說了點兒好話,卻是許了常留瑟一天的假日,讓他帶著小芹到山外附近的城鎮去散心。
第三日清晨,垂絲君前腳出外「放生」,後腳常留瑟便也帶著小芹下了山。
主仆二人照著垂絲君所指的路線避開機拓,一路上說笑,巳時末方到了近的小城。
青年許是真的高興了,一掃平日貪財吝嗇的嘴臉,率先拿著一袋東珠,換了些小錢元寶,又叫人把大頭換成足十兩的足金,整整齊齊碼了一箱子。
箱子暫且托放在錢莊,人先去遛街,常留瑟帶小芹作的第一件事,就是打聽城裏最好的酒樓,要了臨街二樓雅座,好酒好菜地用著,也當是給小芹補了個「洗塵」。
二人不分主仆地坐著,大快朵頤有一陣子,樓下忽然傳來一陣節奏的金石之音,常留瑟漫不經心地朝樓下掃了眼,正撞見一位身材高大的僧人,掌著聲杖四處化緣。
常留瑟認得他是在郡守府做超度的和尚,自然也忘不了那一掌之仇。
卻恨自己暫不是和尚的對手。
思前想後,倒出了個惡法子來羞辱他。
「那位大師請留步!」店小二端著個瓷盆走到摩訶和尚麵前,「這是樓上公子請您用的。」
說著將白瓷盆按到和尚手上,又匆匆走開。
摩訶和尚低頭看那盆,加了蓋子又有些溫熱,想是剛做的菜肴。
他有點疑感,尋常化緣時也曾偶遇過虔誠的居士,卻沒有人特意燒了等著和尚來化緣。
再聞那萊香,心裏已經將鍋子的內容猜了八九不離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