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後,因專業之故,去了某家銀行工作。雖是一份衣食無憂的體麵工作,卻始終覺得隔膜,好像自己並不屬於那個物質優厚而精神貧瘠的世界。此後機緣彙聚,辭工考研,並選擇文學批評理論為己業,一轉眼,竟已過去了十四載了。
最初進入這個領域,感覺尤其興奮。批評理論包羅萬象,和很多學科均有交彙,所要求的知識麵涉及文學、哲學、政治、倫理、美學、語言學、曆史、精神分析,無疑極大地刺激了我的求知欲。但另一方麵,也因為它的跨學科特征,對於知識背景欠缺的學子而言,往往讀了一、兩年,尚不知學科的邊界和理論背後蘊含的深意,所以,興奮之餘,又免不了焦慮和困惑。不過,也正是這一點,吸引著我在這個領域裏不斷地徜徉。在學習的過程中,遇到問題停滯不前或是苦思多日而不得其解時,常常感覺心憔力悴;但隨著讀書和思考的深入,又一定會有柳暗花明的時刻。為學的最大樂趣,就在於靈光閃現和茅塞頓開的一瞬間,那種歡喜和雀躍之情,恐怕不亞於金庸筆下的高人打通任督二脈、練就一身絕世武功的快意。
西方20世紀是一個批評理論在人文領域異軍突起、獨領風騷的時代。雖然當代文學/文化批評理論的廣泛傳播、形成一定的學術影響是經過了美國學術界的重新詮釋並推向全球的,但是主要流派和主要代表人物大多出自法國思想界,這一批評話語的形成與歐洲大陸理論尤其是當代法國思想的發展密切相關。作為一種跨學科的人文話語,理論需要它的接受者具備跨學科的背景,甚至需要多學科(例如哲學、文學、批評)和多語種(英語、法語、德語)的專業訓練。作為大師的理論家有跨越的能力,但是作為一般的科研學者或學生,卻往往能力有所不及。這也就是為什麼很多理論作品雖然充滿了智慧、洞見和張力,而一旦進入傳播過程,就隻能停留在低水平的概念重複的階段。為了避免自己的研究也陷入同樣的困境,進一步深入了解法國思想的起源、曆史發展脈絡、基本價值取向和學術症結,在讀碩和讀博期間,我花了大量的時間來加強語言的學習和知識背景的擴充,因為語言的精煉程度和視野的高低決定了我們在學術上能夠達到的高度。一路走來雖然頗為艱辛,卻也受益良多。每當自己的語言精進一些,背景知識豐富一些,就覺得自己又多了一成的功力和大師對話,判斷的信心和能力也就增長一分。
本書是在五年前完成的博士論文的基礎上修改而成的。在某種意義上,我做的其實是思想史研究。在思想史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說是絕對新的。任何“寫作”都是“重寫”。利奧塔等當代法國思想家之所以被人稱之為“新智者派”,那是因為他們的一些說法,在柏拉圖以前就已經出現過了。用卡勒(Jonathan Culler)的話來說,一部作品之所以有意義,僅僅是因為某些東西先前就已被寫到了。任何文本都是一種“互文”,在一個文本中,存在著其他的文本,諸如先前的文本和周圍文化的文本。事實上,我們可以把先前的文本看作是縱軸的曆時文本,而把周圍文化的文本看作是橫軸的共時文本。給一個思想家畫肖像,就是給他畫一個座標,這個座標包含兩個軸,一個是縱軸的,包括先前文本對他的影響、他從前人那裏汲取了什麼資源、又做了哪些改寫;一個是橫軸的,包括當下時代這個大文本對他的影響、他是怎樣運用資源來回應這個時代的需要、以及他的理論和同時代思想家的異同之處。我的博士論文在某種意義上就是畫這樣一個座標。
坦白地說,由於研究對象的背景深厚、龐雜,自身學術背景單薄,再加上時間的倉促和語言文化的障礙,使得我在畫這個座標時並不輕鬆。對思想的詮釋其實不同於自然科學或其他社會科學,它往往不是先有一個房子的整體圖紙,再慢慢地添磚加瓦。因為人文研究的目的不在於預測,而在於理解。前者是空間化的整體布局,而後者是在時間裏發生的特定語境下的事件。在閱讀和寫作過程中,每讀一點,就會發現一點新問題,總是會不斷地推翻自己的先前理解,又在已有的知識框架內建構下一個理解事件。所以,本書隻是我在特定階段對利奧塔的特定理解,斷然不敢妄稱完全了解了利奧塔的真義。
論文的寫作從選題到最後完稿,曆時四年有餘。該論文之所以能如期完成,首先得感謝王賓老師的悉心教導。導師傳授給我的不僅是知識,而且是嚴謹、認真、踏踏實實的治學風範。在讀博期間,導師多次與我就開題報告、論文框架、閱讀中的理解問題進行了討論,幫我澄清了某些誤解,加深了對利奧塔及法國當代思潮的認識。除了專業知識的傳授和論文指導,導師深知語言能力對於研究的重要性,多次為我爭取學習法語和赴法留學的機會,促使我在讀博期間完成了從英語文獻向法語文獻的過渡。導師的良苦用心和深謀遠慮,學生一定銘記於心並將終生受益。